长安忆(118)
嬷嬷很久她不叫她陪着了,因为担心太多,叫她承受不适之余还要费心去安抚她,她实在没那些力气,话也少了。还怕她累着,卫翕便不会有这些顾虑。
这很好。只是也不长久。
崔氏的到来给她提了个醒。这是好事。
他是品行高尚之人,但若因此生出寄托,沉溺下去,莫不是又给自己铸了座金笼。
她能倚仗的东西不多,在他们这些手握权势的男人面前便更是脆弱。
要拉拢,不能强硬的推开。要与他利益相关,要叫他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他那一时的怜惜,叫他不能随意决定她的去留。
帐子起伏的银线微微闪烁,像极了千乘那夜的海水,在月光下格外静冷。
扶光一只手搭在卫翕睡的位置,合上眼。
校场上,空荡荡一片,却传来一声声的钝响。一盏灯笼挂在兵器架上,散发出朦胧的光晕。这光晕里一个高大的人影侧身而立,正在挽弓射箭。
箭嗖的一声射出去,重重落在箭靶上。接着又一箭,节奏平稳,却很迅疾。
卫翕不疾不徐地拔着箭筒里的箭,搭弓射出,面无表情地重复这些动作。
他想自己是叫萧氏床榻上的软锦睡习惯了,如今睡自己的榻都觉得不舒坦了。人果然是犯贱的,她给了他两天好脸色,他便以为她是对他有了些情意。
手松弦,箭矢飞出,啪的一声正中靶心。
母亲还以为她有多想做他夫人。那可是萧氏,比公主还要金贵的人,断看不上他。即便如今落了难,却也不是他好肖想的。不过觉得他眼巴巴凑上去的样子,有些可怜,或许还有些微薄的感动。
幸而没有说出来,不然自己真要去一里地外捡脸了。
他今日怎么在母亲跟前说的:既已阴差阳错在一起,便想好好一处。
他猛地一拧眉,这一箭便射偏了。
太恶心了。
怪不得那时长安流言说他像一只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他与她如何也不般配。
偏他昨日说的如此笃定,还叫母亲气成那样。
不如等下直接去告诉她:你且放心吧,人家绝看不上我。
想想又有些丢脸。
只是下次寻机他要告诉萧氏:他不需要她那些不知报恩还是赏赐的亲近。
很不需要!
箭筒的箭射完了,叫摸了一手空。他叹出一口气,将弓放回去。
天上倏忽落下几滴雨,将灯笼外的纸打湿,便叫光影越发模糊。
他的母亲一心想为他求娶那些士族家的女郎,从他可以议亲时便开始忙碌。可她忘记了,父亲杂胡出身,哪有士族会将女郎许配给他。
她心中总是不平。
阿耶时常对他讲:“你母亲出身大族,若非家中蒙难,我绝娶不到她。嫁给我是委屈了她,你要听她话,听她教导,不要惹她生气。”
卫翕的眼睫叫雨水打湿,被他一手搓了去。
之后连着下了几日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瞬间说话便有了白气。府里的花木好些都是新栽的,山上掘来的不算,还有许多是重金买来的,赵符生叫下人在树根处铺上稻草,好移动的搬到屋里,生上碳,如何也不能冻坏了。
他撑着伞到扶光院里,冻的脸都白了,搓着手抱怨道:“怎么感觉今年冷的快,去年这时候还没这么冷。”
“是啊,听说市面上,碳都贵了不少。”
月渡将他迎进去,得了他夸:“我见你如今越来越像样子了。”她在柳嬷嬷跟前,显见是拔头筹的,日后这院子里定是头一等的婢子。“以后少不得还要你提携我哩。”
“我可不敢。”月渡心里有些高兴,面上叫压下去,只露出一点夸羞的红晕来。“还要管事多指点呢。”
她撩了毡子。屋里一阵暖风扑面,叫他觉得脸上冻僵了,笑起来都不如平时自如。
“问夫人安。”他叉手道。
他这次过来是因外面送来的礼,来问扶光讨个主意的。使君母亲自灵武而来的消息自然瞒不住,先前府里热闹,不是原先那冷锅冷灶的样子。既巴结了夫人,不见得大夫人那儿倒似瞧不见一样。
偏使君在大夫人来的次日就因军务去了蓟州,至今未归。他还记得使君交代的,三善堂外的事要听夫人的,可这事到底是归谁管呢。这礼和帖子总是送给大夫人的,只是外面联络总是要和夫人报备一声的,是以便有这遭。
扶光将他拿来的清单细细看了一遍,逃不掉就是那些人家,想了想道:“这毕竟是给大夫人的,我不好擅自做主。只是使君不在,这里头的人家你需要给大夫人仔细说一说,哪些人家是使君亲近的,哪些要提防。倒不必急着回复,等使君回来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