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忆(160)
郑濯低下头将话隐去,宣慰使目光随夫人而去,使君的敌意不无道理啊。
那厢,扶光进去后,便见卫翕躺在床上,阿恒在给他擦汗。
“夫人。”他眼睛通红,最初的惊惶褪去,只是如今见了她,不免又泛起来。
见他往后看,赵符生解释道:“大夫人她们还在后面,是夫人急着赶回来。”
“嗯。”
“小郎君,使君可好些了?”
“......算是平稳了。”
屋中一片血腥气,床榻边的铜盆里掉着一枚细短的箭矢,残存的血肉刮在上面,扶光瞟一眼便急忙避开。
她上前,垂着眸对阿恒道:“这边有我,你下去歇一阵罢 。早晨到现在,午膳还没用过罢。”
“是,小郎君,这儿有夫人在,我安排膳房赶紧给你弄些吃的。”
“我......。”崔道恒先是想拒,可见了扶光的样子,便随赵符生去了。夫人虽然冷静,但似乎是在强撑着。这样子,好像不避开是不行的。她也想陪一陪表叔罢。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扶光走近,坐在榻上。
卫翕惨白的脸,唇也是灰色的,额角的发贴在脸上,赤裸着上身,肩头被纱布缠绕。扶光给他擦汗,他似乎醒过来,没睁开眼睛,只是唇瓣动了动。
“阿恒,别怕。”
扶光喉咙一滚,心口泛出一阵强烈的酸涩。
卫翕再醒来,便见到床榻边坐着的崔氏。
“母亲。”
“你醒了?感觉如何?”崔氏一双眼睛都是血丝。
卫翕有些倦怠地合眼,手往上,叫她赶紧拦住。
“你发热了,别动。”
“怪不得,我说怎么人糊涂的很。”
“你还笑。”崔氏见不得他这样,心疼万分。“说是受降,怎会有刺客。”她心有余悸,那箭险些就要射到心口。
“母亲,我没事,比这样厉害的伤我都经过。不过是中了一箭,便是砍一刀没两天就好了。”
“少胡言乱语。”虽这样说,但见他还有功夫插科打诨,崔氏的焦急到底少了些。
“我真的没事。只是想着这边事差不多了,就让赵符生把你们接回来。而且儿子到底受了伤,要是不同你讲,回头你定要气恼。”
“是,我是从你父亲开始,就一路担惊受怕。后来就是你。”
“儿子不孝。”卫翕弯唇。“不过儿子命大,总能逃过去,定是阿耶在保佑我。”
崔氏听他这样讲,又是一阵眼热。她不想哭哭啼啼,惹他还要费心来安慰他。正好,阿恒端了药来。她急忙让开,长春上前将卫翕身后垫高,好叫他吃药。
乌黑的药汁泛出可怕的苦气。
卫翕扫过一眼,便叫阿恒放在一边凉着。
“赵符生呢?”
“你叫他做什么?还有什么事?”
“让他把郑公喊来,我有事交代。”
“什么事不能等一等,你这身子虚成这样。”
“母亲别怕。我当年战场上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这点小伤算什么。实在是事情重大,母亲也知道请降之事朝廷有多看重,如今出了岔子,若不处置好,怕有更多的麻烦。”
崔氏叹息,不忍再看他痛的发白的脸。“我懂,你去做就是。”
“母亲去歇息罢。姑姑,多陪着她。”
“三郎放心,你自己身子养好,夫人才不会担心。”
崔氏出去后。阿恒看一眼外面,转折进来。“表叔,吃药。”
他捧着药碗一副严肃模样,叫卫翕一阵好笑。“你是觉得自己要毒死我,害怕了。”
“表叔胡说什么。这时候还有功夫玩笑。”
卫翕弯了弯唇,接过药碗,抿一口觉得有些烫,缓缓吹了吹。要不是阿恒知道这是药,还以为是什么羊肉汤。就和他平时喝汤的样子没两样。
“表叔,大夫说这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你吃了之后可能会觉得麻痹,这都是正常的。”
卫翕嗯一声。“所以我才要叫郑公来,有些忘了的事要叮嘱好。”
“真的不同夫人她们交代?”
卫翕又是淡淡应了一声。
“夫人很担心你,她自己骑着马同赵符生一起赶过来。也是方才姨婆来了,她才避开的。”
“说了也没用,多一个人担心罢了。”
阿恒低头沉默,少顷才道:“表叔会无事的对吧。宣慰使去长安求药了,郑公也在想法子找解药,一定能拖到解药来的是不是?”
卫翕无法像先前那样玩笑回他,在他脑袋上轻轻抚了抚。
“我是将士,早晚都会有这一天。”不让自己去想许多事,先不想自己能不能活的事,而要往最糟糕的事去想,他不能赌自己能活,而要保证即便死了,他们亦能无恙。
他叫郑公来便是要提醒他别忘了蓟州安平县的康家旁支。康家若要负隅顽抗,便要联络其他胡族。石家可堪一用。蓟州平州需速调兵去,火龙箭一齐运过去,势必一击即中,不能让他们有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