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169)
位卑者尊称高位妇人为夫人,那只是人情之间的抬举。真正的夫人,需得是皇后亲临册封之礼,赐予金章紫绶才是。
柳氏泪中带笑,望了旁边的狸奴一眼,垂眸道:“若我的狸奴是儿郎,岂不是庐陵郡公世子。”
狸奴本趴在榻边,闻言笑得眉眼弯弯:“阿母的狸奴可不稀罕做世子,我也要寻个什么公来做!”她眨了眨眼,又故作哀愁道:“唉,算了,既然阿父是万户公,那我只做个万户侯便是。”
柳氏失笑,心头虽遗憾,见狸奴不甚在意的样子,愧疚便也散了些。
成肃笑了笑,回归了正题:“不管怎么说,你可得好好休养。皇帝准备在十日之后行赏,我看不如推一推……”
柳氏一愣神,道:“既是皇帝的旨意,岂能因我而拖延。郎君且放心,我不要紧的。”
成肃轻叹一声,道:“让郎中再来给你看看。”
崔郎中在屋外等候多时了,听到吩咐便安静进去。狸奴盯着他把脉,忍不住问道:“郎中,怎么样?”
第81章 册封
崔郎中时常往来将军府,惯会察言观色,当即便道:“近日天凉,夫人寒气入体,气血仍有些虚弱。不过不打紧,继续用老参补着,数日内便可下榻走动。”
狸奴怀揣着心事,与成肃一同送郎中出了门,走得远远的,才取出怀中的锦帕,问道:“今早我母亲咯血,郎中可知是什么原因?”
崔郎中细看那锦帕,略一沉吟,斟酌着言辞道:“夫人的身子,亏损得紧了。在下只能小心调理着,至于这病根……实在是捉摸不透。”
“你不是京门最好的郎中吗!”狸奴闻言着了急,“怎么能看不明白?”
成肃面色沉沉,对崔郎中道:“郎中只如实相告便是,无需隐瞒。”
他不怒自威,崔郎中不敢细思,连忙跪下了:“在下岂敢隐瞒!在下给夫人看病,已经两个月了。起初便向将军如实禀报,夫人神思劳损,气血两虚,是近年来沉疴附身,要调理也得慢慢来。这一次夫人的状况与从前并无二致,只是天气转凉,她身子经受不住,病情加重了。至于咯血……”
他胆战心惊,再不敢继续说下去。
成肃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柳氏这身子已病入膏肓,咯血只是表征而已,内里恐怕药石无医。
狸奴打量他们的神色,一颗心如坠冰窖,慌忙拉住崔郎中:“郎中,你总有办法的罢!”
崔郎君匍匐在地:“府中的供养自是足够的,在下虽能开方子,效果如何,便要看夫人的造化了。”
狸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柳氏榻前的。望着母亲恬然的睡颜,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
进补的方子,她已看过了,尽是些名贵的药材,随便拿一样去大市,都卖出天文数字。府库的珍藏虽富余,柳氏平日里却很少用这些。她祖母温氏早有了钟鸣鼎食的觉悟,吃穿用度从不委屈了自己。但柳氏素来节俭,依旧是荆钗布裙,粗茶淡饭,唯有生病时架不住家人的敦劝,用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滋养身子。
她这样好的母亲,如何偏偏病得这么重。
狸奴日夜守在母亲身边,亲手侍奉她喝药,柳氏面色虽不见红润,精神却似乎比往日足了些,没几日便撑起身子,要下榻去走一走。
狸奴见母亲身体转好,便喜出望外,替她穿戴暖和了,搀扶着在屋中散步。
柳氏缓缓扫过屋中的点滴物事,目光中满是平淡祥和。
这所三间大小的正房,向来是一家之主的住处。因逆臣南平王庾慎行命丧于此,成肃心中多少都有些介意,屋中四角都埋了镇宅的灵璧,以求镇百鬼、压灾殃。饶是如此,柳氏居住在此处,仍难以安眠。
她暗叹一声,问狸奴:“册封的典礼,还是原来的日子?”
狸奴点点头:“阿母,要不然还是——”
“不,”柳氏异常地坚定,眸中闪烁着光华,“你还信不过阿母?到时候,你只管漂漂亮亮去观礼便是了。上元春宴时,天已经黑了,我不曾看得分明,这一回,定要把宫城都印在脑子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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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当成之染回忆起那一场册封大典,宫城的一切都变得不分明了,唯独那时的喜悦之情,时隔多年仍旧令心旌激荡。
大典在太极殿举行,这一座宏伟的宫中正殿,后来她习以为常,当年初见时却也是气势恢弘,只远远一望,便被那骇人的壮阔猛然击中,激动得浑身颤抖,不自觉慢下脚步。
共举义旗的诸将再次聚到了一起,为首的成肃与李劝星各自致意,威严的太极殿前,彼此之间都无交谈的兴致,脸上显露出庄重神色,默默无言地踏上了进殿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