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173)
狸奴脑海中嗡的一声,耳边响起女子尖叫声,刺得她耳膜生疼。
柳氏的身子摇摇晃晃,歪倒在榻上。
“阿母……”狸奴摇着她手臂,见柳氏毫无反应,她的手便猛烈地抖动起来,“阿母!”
崔郎中适时上前,探了探柳氏的呼吸和脉搏,安慰道:“夫人晕过去了,女郎小心些。”
狸奴连忙与徐崇朝一起扶着柳氏躺下,拿锦帕擦拭她唇角的血迹。柳氏安详地闭着眼,气息几乎微不可察,狸奴从没有如此无助过,她不敢多想,呆呆地盯着柳氏,一句话也说不出。
侍女为柳氏换上崭新的被褥,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死寂的内室中格外清晰。
狸奴不知呆坐了多久,脖颈都僵硬了,新被褥上花开富贵的纹样,恍惚间让她想起幼时柳氏坐在织机前,与桓氏讨论女红的情景。那时柳氏曾笑言,若将来过上富贵日子,她定要绣个花团锦簇的被面,一看便心生欢喜。
狸奴伸手抚摸那凹凸的花纹,指尖传来的温凉触感让她觉得不真实。她将面颊贴在丝绸光滑的被面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似有什么柔软的物事盖在她身上,狸奴警觉地睁开了眼,却是成肃担心她着凉,唤人取来了薄毯。
屋中已燃起烛火,想来外头已经黑透了。柳氏依旧昏迷中,静静地仿佛一座玉雕。众人都不敢惊动她,在跳动的烛影中静默无言。
太静了。
狸奴心想,夜不该是这么静的。
柳氏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狸奴登时摒住了呼吸,轻唤道:“阿母……”
她一声声唤着,越来越无力,到最后几近呢喃,失落地埋下了头。
忽而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低语,那声音轻颤,似乎用尽全力。
“狸奴……”
是柳氏。
成肃腾地站起身到榻前:“宣娘,你醒了。”
柳氏长久凝望着他,艰难张口道:“郎君,我只有狸奴了。”
她平复了许久,眸光闪了又闪,竟流露出一丝哀求:“若她想做什么事,你就……随她去罢。”
成肃眼眶酸涩,垂眸道:“我答应。”
柳氏似是松了一口气,用力动了动手臂,狸奴连忙握住她的手,母亲的手依然是温热的。
“阿母……”狸奴脑海中千头万绪,梗在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将母亲手掌紧紧握住。
柳氏笑了笑,似是感喟道:“狸奴啊……”
她闭上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轻轻打在枕上。
狸奴只觉得怀中手臂一松,仿佛骤雨吹落的花骨朵,沉沉落在她掌心。
重重天幕间乌云密布,霎时雷声大作,滚滚轰鸣百里可闻,震碎了子夜的沉寂。城中不知几家婴孩啼哭起来,又不知这闷雷惊醒了几家睡梦。
魏乾宁二年冬十月,高祖柳皇后崩于京门,时年四十六。
第83章 守灵
狸奴攥紧了母亲的手,饶是众人苦劝也不肯松开。她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母亲平静的容颜,手中的温热却被寒夜一点点吞噬,直至消弭于虚空和寂寥,徒留僵硬和冰冷在掌心。
她试图用双手将这分寒凉捂热,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屋中抽泣声此起彼伏,狸奴却恍若未闻,定定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已游离于躯壳之外。
崔郎中摇头一叹,向成肃告辞:“在下回天无力,还请第下节哀。”
成肃目光仍停在柳氏身上,眼下青黑更显得面容沉郁:“拙荆沉疴在身,又岂是郎中过错。”
“什么叫沉疴在身?”狸奴扭头道,“我阿母明明好好的。”
见成肃为难,崔郎中只好解释道:“早先怕女郎担心,在下并未明言。夫人气血虚浮,体弱不堪,却并无病灶。可见这身子经年亏损,日积月累,早已是病入膏肓了。”
狸奴似是听他讲,又似乎充耳不闻,沉默了许久,才望向成肃:“这些事情,阿父都知道了吗?”
成肃不语,已说明了一切。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狸奴突然涨红了眼睛,颓然道,“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她潸然泪下,埋头在母亲身上嚎啕大哭。
屋里的侍女慌忙要将她拉起,可狸奴紧紧攥着柳氏的手,大喊道:“都走开!都走开!”
徐崇朝上前,温声道:“狸奴,义母在天有灵,正看着你呢!你这番模样,她会伤心的。”
成誉也劝道:“狸奴,让你母亲好好走罢。生死两隔,又岂能强留?”
狸奴拼命摇头,小脸哭得乱七八糟。
她不敢松手,一旦松开了,此生再也无法握住母亲的手。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以目光向成肃求助。成肃强忍着悲痛,对曹方遂道:“时候不早了,送女郎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