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202)
成肃的脾气也与日俱增,举手投足带着生人勿近的威压。成之染依旧坐在小窗前,眼观鼻鼻观口,垂眸听军府佐吏小心翼翼地汇报军情。
成肃心情很不好,是因为鄱阳县侯杜延年病逝了。
杜延年是成肃姨母的长子,成之染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然而他在江陵击杀了庾载明,送回来的头颅让她记忆犹新。杜延年因功被封为辅国将军,不久之后又到豫州刺史李劝星的抚军将军府担任司马。江淮一带仍不太安稳,庾氏余孽与宗室乱党聚众叛乱,杜延年亲自率兵前去征讨,然而他与李劝星将帅不和,虽沙场取胜,两人却好一顿不痛快,杜延年便被免了职。
他年届五十,罢官归家后忧愤难平,一头病倒了。先前跟庾载明作战时还伤了额头,这一场黄梅雨闷热潮湿,引得他旧伤复发,旬月前郁郁而终。
杜延年之母温大娘白发苍苍,与胞妹抱头痛哭,声泪俱下。温老夫人心疼这外甥,更心疼自家阿姊,吊唁回来后向成肃好一阵哭诉。
成肃心中本就堵着气,听母亲哭闹一番,心情坏到了极点,面色整日里阴云不散。
成之染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他怨恨李劝星,这话却不能明说。
今日佐吏来上报,说的恰恰是宗室乱党苏弘义阴魂不散,逃到齐地后借了独孤氏兵马,在两国边境兴风作浪。
若杜延年在,讨伐苏弘义便正有人选。他骁勇善战,又不辞劳苦,到哪里都是得力干将。
成肃思及杜延年,便扼腕不已。
军佐听他半晌不言语,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也不知过了多久,成肃缓缓道:“让温印虎去。”
温印虎是温老夫人的侄子,从建义之初便鞍前马后跟着成肃,算得上稳妥可靠。
军佐领了命告退,前脚刚出门,后脚又有人进来,报:“益州有消息!”
先前赵兹方不负众望,攻克白帝城进入蜀地,与后方往来便日渐受阻,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了无音信。成之染前些日子才知道,周主宇文盛的援兵足足有两万人,而赵兹方手下还不满万人,敌众我寡,实在是凶多吉少。
成肃自然明白这道理,眉头便没有舒展过。这两个月零星有消息,赵兹方被叛军阻断在内水,两军僵持了许久,又陷入了死胡同。
成肃沉着脸接过军报,面无表情地从头看到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成之染顾不得许多,凑上去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兹方军中断粮,再加上溽暑瘴疠,士卒都羸弱不堪,溃不成军。他实在想不出办法,便硬着头皮撤出了蜀地。
成肃又冷笑一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看样子,赵兹方是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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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兹方回到金陵时,正赶上秋雨绵绵。先前伐蜀的诸将垂头丧气,一起到宫城大司马门向天子请罪。
阶前寒雨如垂帘,成之染站在檐下,天地间无尽萧索。
前有濮阳王、宗棠齐,后有戴胜、赵兹方,伐蜀大军前赴后继,征战数年,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成。
经此一役,恐怕日后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成之染打了个寒战,抬头却见徐崇朝信步而来,便问道:“宫中可有消息了?”
“我姊夫被罢官了,你三叔也受到了牵连,从三品辅国将军,降号为四品建威将军,”徐崇朝叹了一口气,“不过此番也并非一无所得。乔赤围将宗达一家的尸骨送回,宗氏的亡人也可以入土为安了。”
成之染心中稍有些安慰。让先人归葬,正是宗氏始终记挂的,如今虽不能手刃仇敌,若能将遗骨收殓,也算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
宗寄罗心里,也该好一些罢。
她默然良久,问道:“朝廷可还有伐蜀的打算?”
徐崇朝苦笑:“伐蜀是块硬骨头,可不是谁都能啃的。做成了便是大功一件,做不成却免不了埋怨。如此棘手之事,谁还敢挑大梁?”
远处有军士在回廊间穿梭不绝,成之染久等成肃不回,心底也氤氲着水汽。
伐蜀又岂只是军中之事。
话又说回来,赵兹方出征,是出于成肃举荐。如此一败涂地,恐怕成肃也会受牵连。
她不由得苦笑。去岁她父亲以濮阳王伐蜀失利为由罪责汝南王,嘲讽他用了庸才,逼得汝南王羞愤自杀。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短短一年间,从前之言应验到他自己身上。
这苦果,还得是成肃自己咽下。
朝中的局势,便如同阶前弥漫的雨雾,让局中人看不分明。
半晌,徐崇朝又道:“圣旨到江陵,三郎君应当会回京请罪。他已将近两年没回来,如今又可以合家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