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209)
成肃虽身在南朝,也不得不承认,元仲衡在近世士流中称得上第一等的名相。
元破寒敛首,言语间似是喟然:“家祖亡故三十余年,幸得第下垂思,不孝孙无任感荷。”
“元郎请上座,”成肃不由得叹息,“即便在江南,闻说武侯风采,仍让人心驰神往。我亦想见其为人,可惜天不遂人愿。”
元破寒垂眸:“在下年且十九,亦不曾得见家祖。”
“如今见了元郎,我也算是如愿了,”成肃仔细打量他一番,道,“长安路远,元郎如何到了金陵?”
“第下容禀,二十多年前贺楼天王离世后,关中大乱,内外失和。家父为奸佞所迫,带领族人南下汉中,后来又客居于雍州,在下便生长于雍州。数年前第下平定庾氏,族中见天下太平,便让在下出来闯荡。”
“哦?”成肃颇有些兴致,“你去过哪里?”
“北到秦关,南至三吴,在下游历三年,大魏半壁江山都走过了。家叔说在下已将近加冠之年,若要有所作为,还需投奔明主。因此在下从三齐赶回,特来第下府上。”
听他提起三齐,成之染又瞥了他一眼。自去岁开始,伪齐独孤氏隔三岔五在边关兴风作浪,成肃已派了参军温印虎去清剿,然而敌军见势不好便暂退,按下葫芦浮起瓢,总不能让人安宁。近日接连有军报传来,齐主独孤灼又增派数名大将南下骚扰,劫掠边民,搅扰得人人自危,彭城以南的百姓都固垒自守,人心惶惶。
她父亲恐怕也在思量此事。
果然,成肃问道:“既然如此,元郎对三齐局势怎么看?”
元破寒略一思索,道:“自独孤灼继位以来,边关一直兵荒马乱。这次他大掠淮北,劫掠数千家百姓北上。在下这一路耳闻目睹,尽是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惨状。”
见成肃默然不语,他慨然应道:“第下,此刻正是伐齐之时!”
堂中人俱是一惊。柳元宝本只是过来凑热闹,闻言惊讶道:“伐齐?你这是何意?”
元破寒目光坚定:“是伐齐。不是调兵驱散敌寇,不是遣将镇守边关,而是直捣广固城的灭国之战。”
柳元宝瞪大了眼睛:“你……莫不是疯了……”他为难地望向成肃,昏黄光影下,对方面容冷硬黯淡,眸中光亮却如炬火。
成肃沉沉一笑道:“元郎啊,你对独孤氏有多少了解?”
元破寒不慌不忙,拱手道:“独孤氏很早便是北地胡人的强宗,虽被贺楼天王灭国,却在七星山战后死灰复燃,占据中原。大约十年前,独孤氏又败于慕容氏之手,国人迁徙到三齐,辗转在青州立国,只今才不过两任君主。”
成肃自然也知道这些,便问道:“你可见过独孤灼?”
元破寒颇有些遗憾:“这倒是不曾。”
成肃点点头,命人燃起了烛火。堂中顿时明晃晃,烛影跳动在每个人眸中。
徐崇朝静坐良久,此时开口道:“义父,我当初避难于三齐,那时独孤灼还只是储君,朝野上下颇有些传闻。”
成肃示意他说下去。
“他年纪尚轻,若数算起来,如今不过二十有五,”徐崇朝声音渺远,似乎回到了过去,“他是前任齐主独孤嘉的侄子,生于关中大乱时,十数年流离失所,寄寓于宇文盛手下,装疯卖傻才保住性命。后来他回到三齐,以祖母所留金刀为证,与叔父独孤嘉相认。独孤嘉无子,便立他为储君。”
成肃问道:“那独孤灼为人如何?”
“他身世坎坷,若没有手腕,也不会活到今天,”徐崇朝思索道,“他在关中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来也娶妻成家。但寻到机会投奔三齐时,竟置母妻生死于不顾,只身逃回了广固。其人狠厉绝情,不可小觑。”
成肃没有说什么,成之染轻笑一声:“这独孤灼亦是个赌徒,赌的是他恢复身份后,宇文盛便束手束脚,不敢将坏事做绝。”
徐崇朝略一沉吟,道:“或许如此罢。”
他离开三齐时,独孤灼还没有继位,之后的事情便所知甚少了。
成肃见元破寒沉思不语,便问道:“元郎此行到三齐,可对他朝局有所见闻?”
元破寒笑道:“朝中那些事,在下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但说无妨。”
元破寒摸摸脑袋,道:“在下到广固时,听说朝中有个一手遮天的权臣,名为达奚遁。此人深得独孤灼宠信,宗族兄弟都声势显赫,颇为人忌惮。”
“达奚遁……”成之染念叨这名字,想来是胡人。
徐崇朝解释道:“达奚氏是独孤嘉的母族。”
成之染缓缓点头,独孤灼远道而来,倚重宗族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