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241)
独孤氏原本以铁骑立国,如今却被困城中,铁骑毫无用武之地。而粮草匮乏,将士不知肉味,竟沦落到杀马吃肉的境地。
今日的独孤灼格外寡言少语,虽是加官进爵的朝会,却并无半分喜乐气氛。内侍尖利的调子在殿中显得刺耳,众人也看出君主兴致缺缺,更没有几分闲心在。
好不容易挨到朝会结束,众人正要松口气,忽又听独孤灼道:“朕要去南城看看。”
他已发了话,更没人再敢阻拦。众人只得又跟上。
御辇出了宣华门,一路往南城楼去。独孤灼从高高的步辇上垂眸,昔日繁华的御阶淡退了生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偶尔有百姓走在泥泞的街上,也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
城中的积水一直都流通不畅,夏秋时蚊虫滋生,城中还闹了疟疾,入冬之后才渐渐平息,可城中氤氲的潮气仍挥之不去,百姓时常莫名其妙地病倒,人心惶惶,已非一日。
独孤灼更糟心了,黑着脸一声不吭。平日里最受宠的贵嫔随他登上城楼,打眼往城外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何时,魏军已列阵于城外,扑天盖地的黑衣玄甲,恍若黑云压城一般。
长围上站满了人。贵嫔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柳眉微蹙,花容失色。
城头上寒风猎猎,吹得人脸颊生疼,独孤灼如一尊雕塑般伫立女墙前,手心沁出了一层汗水。他默然良久,视线僵硬地收回,侧首对上贵嫔苍白的面容,一拳便打在石墙上,血如泉涌。
众人不由得惊呼,左右随侍连忙上前要为他包扎。独孤灼摆了摆手,流血的手掌虚虚搭在墙垛上。
贵嫔缓缓握住他的手,两行清泪无声流下来。
独孤灼不言不语,也一动不动,众人偷眼望去时,却见他双目朦胧,不知何时已潸然泪下。
羊茂长叹一声,见众人神色沮丧,便一抖袍袖,厉声道:“陛下虽遭困厄,终究是万民之主。岂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而在此与妇人对泣!”
他音声振振,在一片沉寂中格外刺耳。
独孤灼略一怔愣,只觉得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来,复杂的神情让他一颗心直往下坠。他轻轻挣开贵嫔的手臂,也不搭言,扭头紧盯着城下。
城外将士看见独孤灼出来,早就给成肃报了信。成肃一行登上长围时,已有军士在城下高呼劝降,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城上的守军放箭,魏军便退到射程外,跳着脚喊得更欢。成之染看不清独孤灼的面容,但城头逼仄的气氛却有如寒冰冻结。
想来他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知道独孤灼注意不到他,封懿仍惴惴不安。他挪到成之染身边,道:“抛车已按小将军吩咐准备妥当了。”
“那便开始罢,”成之染点头,又指着独孤灼道,“看到独孤灼没有?找个最有准数的,就冲着他砸。”
传令官一声令下,高耸的庞然大物便轰然作响,巨物如流星般远远抛向城中。
惊呼声顿时此起彼伏。
城头上一阵大乱,有人高喊着“护驾”劝独孤灼回去。正手忙脚乱之间,一个巨大的黑影逆光而来,径直奔向独孤灼。
羊茂径直扑向独孤灼,独孤灼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回头再看那抛来的巨物,早已经七零八落,飘飞的字纸撒满了城墙。
“这是些什么!”有人惊呼道。
羊茂发觉不对劲,上前抓起来一看,面色顿时黑了黑。
独孤灼心生疑虑,问道:“羊将军,这是何物?”
“满纸妖言!”羊茂说着要将手中的字纸撕掉,却被独孤灼拦下。
独孤灼面色沉沉,只粗粗扫了一眼,便将纸揉成了一团。
“一张也不许捡!”他恶狠狠道,“都给我烧掉!烧掉!”
拔略番颇有些为难:“陛下,此物大都被抛入城中,只怕百姓会……”
“违令者,斩!”独孤灼重新回到女墙前,死死盯着长围上众星捧月般的成肃。
成肃看了看成之染,不动声色道:“对独孤灼这种人,劝降书又有什么用?”
成之染不服气道:“我岂是劝降他一人?城中百姓并不都像他一般顽固。”
“百姓?”成肃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
成之染不语,半晌道:“独孤灼是不是有话要说?”
独孤灼仍伫立城头,冷冷地看着这边。
“阿蛮,”成肃唤徐崇朝道,“你过去看看。”
成之染讶然:“第下!”
虽然徐崇朝与独孤灼旧时相识,可两军阵前,若对方翻脸不认人,岂不是他置于险地?
徐崇朝坦然领命,便要沿着长长的藤梯往下爬。
成之染连忙拦住他:“独孤灼如此好面子,若见了故人,只怕会恼羞成怒。徐郎若去了,反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