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263)
成肃看了她一眼,道:“这些个世家子弟,哪一个安分守己?若留着他们,终究是祸害。”
“哪有那么多祸害……”成之染不满,“他们能死里逃生,感恩戴德尚且来不及!”
成肃只摇头不语。
成雍附和道:“正所谓斩草除根,也免得将来惹出些麻烦。”
成之染还要分辩,被何知己笑着拦下。他看出成肃已没什么耐心,连忙劝她道:“两国交兵,本就是你死我活。围城数月间,早已给了他们机会,事到如今,为时已晚。”
成之染郁郁不平,但见成肃摆手道:“狸奴,你先退下罢。”
她拖着步子出了门,庭前月光正皎洁如水,照在军士铠甲上,晃得人眼花。
四下里一片阒寂。
成之染倚在院中老树旁,风中还带着凉意,不一会儿便打了个寒颤。议事堂透出荧荧灯火,堂中人还不知要谈到何时。
还是回去罢。
她活动活动筋骨,刚走了两步,道边暗处走出一个人,低声道:“狸奴。”
成之染定睛一看,原来是徐崇朝。
她不由得诧异道:“阿兄在等我?”
“宫中有件事,需得让你知晓。”
成之染的心一下提起来,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徐崇朝顿了顿,道:“独孤明月……已绝食而死。”
成之染脑海中嗡的一声,混混沌沌找不到头绪。待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自己艰难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早她长睡不醒,兵士去看时,已经没气了。”
“这怎么可能?”成之染难以置信,“明明前几日,我还去看她!”
徐崇朝垂眸,道:“据说她自从被捕,便再未进食。”
成之染一愣,那单薄的身影从眼前倏忽闪过。竟然是这样,可她偏偏没有看出来……
“她并非寻常俘虏,既不肯进食,守兵为何不禀告上官?”
“她背着官兵,将饭食推给旁人。女俘人太多,官兵也一时失察。”
成之染心中明白,更止不住难过,沉默半晌道:“那个姓田的幢主在哪里?为什么由你来告诉我?”
徐崇朝不语,摇头道:“此事怪不得田幢主。”
“怪不得?”成之染闻言愤然,“是他们害死她的!”
见对方不语,她转身向议事堂走去,徐崇朝在后头喊道:“义父早已知晓了!”
成之染脚下一顿,又听他压低了声音:“午前杜将军便已禀告。”
她一时五味杂陈,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成肃、杜延寿与独孤明月的面孔,只觉得脑壳生疼,气恼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徐崇朝默然无语。
成之染话已出口,顿觉出理亏。她整日随成雍埋头在内府,徐崇朝总不好贸然打搅。
“阿兄……”成之染满肚子气没地方撒,狠狠一跺脚,扭头便走了。
见人已走远,杜延寿从树丛后出来,长舒一口气,道:“多谢贤侄解围啊,若丫头冲着我发火,我可没办法。”
“将军客气了,”徐崇朝淡淡一笑,“她岂会如此?”
杜延寿摇摇头道:“人已经死了,连你义父都没说什么。我这不是怕她想不开?”
“狸奴只是还在气头上。那独孤明月死志已决,她不会看不明白。”
徐崇朝抬头,天上满月正高悬,四周隐隐有云翳聚散,忽明忽暗,如花弄影。
死在此时,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第124章 君王
后半夜便起了风,云层渐渐掩没了月光。在灰沉沉的天底下,熹微透露出几声鸡鸣。
成之染辗转难眠,晨起时头痛欲裂,强撑着下榻,只觉得脚步虚浮。她伸手推开窗子,不多时便下起雨来了。
北地的春雨,似乎与江南确是不同的。紧密的雨帘中夹杂了几分生硬的气息,落在屋檐和树木上,将色调晕染得愈加深沉。一直到正午,层云渐渐卷向天边去,天才又青了。
雨未停歇时,府中浮泛着躁动的人声。天光亮起来,这声音反而弱下去。远处隐隐传来鸣金之声,成之染走到院中,正凝神谛听,冷不丁檐上滴落了水珠,在额上溅开,又缓缓滑落衣领。
她心中一颤,忽而想起数年前,也是在这样的院落里,也是外间同样的喧嚣,被俘的庾氏一行在江陵西市斩首。那时节冷硬的锣声,与此番并无二致。
中军已没有多少人在。她好不容易拦住名军士,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伪齐逆臣,正在大市处斩呢!”
那军士行色匆匆,说完便走了过去,只留她呆愣立于庭中,半晌缓不过神来。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小腿都隐隐发麻。她亦不知该去往何处,才能避开氤氲天地间的肃杀之气。雨后的日光清白暗淡,照在人身上也了无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