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267)
董荣看了看成肃,解释道:“独孤灼毕竟曾为国主,狱中的衣着与平日无二,我军也并未苛责。”
徐崇朝点头,道:“想来那扳指有蹊跷,请第下不妨一查。”
成肃命沈星桥去将扳指取来。扳指上沾染了血迹,已看不出原本的光泽。成肃毫不在意,拿起来端详一番,那扳指正面亦是枚私印。他用指甲轻轻弹了弹,神色顿时变了变,又细细摸索一番,扳指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众人都惊疑不定,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印面掀开,露出下方半寸见方的槽洞,内壁还残存着不明的白色粉末。
成雍讶异道:“独孤灼的毒药一直藏在这里?”
成肃不言语,将扳指放回案上,沉声道:“真是到死都不安分。”
听闻此言,成之染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偏偏死在这时候,他是要诬陷于我。”
成肃看了她一眼,道:“此事虽出于独孤灼,尔等也难辞其咎。各罚二十杖,禁闭思过。”
二十杖说多不多,可轻可重,成之染一想起那情形便发怵。董荣一听连忙求情道:“是末将看守失责,末将愿意代他二人受罚。”
此言一出,诸将佐纷纷出言相劝。成肃仍面色不豫,不为所动。
何知己劝道:“独孤灼人已经死了,军中只道是服毒自尽,若此时责罚二人,反倒令人生疑。胡虏将于三日后押解回京,此时军心不能乱,望第下三思。”
成肃默然良久,道:“也罢,这笔帐先记下。”
徐崇朝垂首谢恩,成肃赫然起身,大步流星出了门。诸将佐随他而去,成雍临走前看了徐崇朝一眼,后者只垂眸行礼,并不言语。
待众人散尽,成之染双腿已经跪得发麻。徐崇朝扶着她起身,在下首坐榻上歇息。
见她一言不发,徐崇朝叹道:“你何苦说谎隐瞒……”
成之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阿父正在气头上,恐怕不会放过你。”
“狸奴……”徐崇朝眸色复杂,“你怎知我昨日与独孤灼说了些什么?若当真是我要他自行了断呢?”
成之染不以为然:“你自己说了——为何要让他死?”
徐崇朝一噎,摇头道:“可你本不必掺和进来,枉费了董将军的苦心。”
“我乐意,”成之染看了他一眼,道,“我阿父当时那么凶,你不害怕吗?”
“或许罢……”徐崇朝移开目光,“若换作是我,只怕会更甚。”
毕竟,独孤灼在大军眼皮底下自杀了,如何向朝廷交代,着实是一桩难事。
见堂外有人探头探脑,成之染拍了拍坐榻,起身道:“快走罢,此地不宜久留,人家要过来催了。”
徐崇朝随她走到街上,潮湿的空气中透出淡淡血腥气,徐徐清风夹杂着淡淡的惊惧哭号之声,倏忽间消弭于无形。成之染在街角止步,周遭军士匆匆而过,在不甚宽阔的大街上穿行不息。
成之染突然问道:“阿兄,这里曾经是什么模样啊?”
徐崇朝一时恍惚。这条街并非广固城主路,但也曾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广固城作为国都,乃三齐之地的枢纽,向来是四通八达开阔繁荣,连绵的商队,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并不输金陵分毫。只是两国干戈一起,这满城繁华顿时烟消云散,这条街残破衰败,颓垣败瓦绵延不绝,在惨淡天色下阴沉沉一片。
徐崇朝嗓音低沉,缓缓叙说着昔日繁华。成之染的眸光渐渐冷下来,落在泥泞的脚下,半晌都一声不吭。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曾经的一切,再也不会复现了。
第126章 祸起
连日的阴沉过后,广固下了一场春雪。天地万物都覆上朦胧的莹白,所有脏污和血泪都掩埋其下。当成雍在厚重簿籍上勾下最后一笔,历时数日的屠戮终于告一段落。
他将此事回禀成肃时,对方略一沉吟道:“那些没入军中的家口……”
成雍道:“我与桓大郎商量着,这几日便能安排妥当。”
成肃点点头,侧首对杜延寿道:“明日你与赵参军押解独孤氏王公妃主回京,一路需得小心些,万不可再出差池。”
杜延寿唯唯应下,将名册呈给他看。
成肃翻看一番,指尖停留在一页,揉揉眉心道:“这一路劳苦,万不可怠慢了徐二娘和她那孩子。等到了京都,你便暗中放二娘回家。至于那孩子,恐怕要吃些苦头。我已吩咐赵参军求助于南康郡公,一同上书为徐氏请罪。”
杜延寿道:“请第下放心。”
成雍忧虑道:“瞒得了二娘一时,可到时候她发现不对,又岂会善罢甘休?”
“这也由不得她了,”成肃叹息道,“谁让独孤灼死了呢?若再为他儿子遮掩,我有何颜面向天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