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366)
成之染腿脚绵软,站都站不起来了。赵小五和叶吉祥架着她回屋,徐崇朝叮嘱道:“安顿好了跟我说一声。”
两人都一口应下,却迟迟没有回音。徐崇朝在席间久等不来,也无心应酬,借故离席去看个究竟。
刚走到半路,便听到叶吉祥尖细的嗓音:“我的小祖宗,你可当心风寒啊!这地方缺医少药的,若因此再耽搁上几个月,郡公还不得等疯了!”
“不是——什么风寒不风寒,这是风寒的事吗?小将军快点下来罢,摔着了可就麻烦了!”
这是赵小五的声音。
徐崇朝本有些醉意,闻言便登时清醒了,他赶到近前一看,道旁榕树上趴着个暗沉的身影,不是成之染又是谁?
徐崇朝不可思议:“她是如何上树的?”
赵小五哭笑不得:“我等正走着,女郎看到这树,扑过去便往上爬,拦都拦不住!”
她爬的枝杈不高,可整个身子将树枝压得低垂,要断不断的让人心惊。
月明星稀,溽暑正盛。月光照亮了成之染侧脸,她半阖眼眸,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眼看似乎要昏睡过去。
徐崇朝倏忽想起多年以前,当他在京门镇北将军府与成之染重逢时,也是如此抬头看着她。
少年时的纯稚和烂漫,这些年都随风而逝。而此时此刻,在万里之遥的异域他乡,他仿佛又看到彼此旧时的影子。
于是他如当年一般,上前伸手道:“跳下来,我接着。”
成之染支吾了一声,呆呆地盯着他看。半晌,她垂眸看着遥远的地面,声音中竟带着一丝犹疑:“太高了,我不敢。”
那树枝只比徐崇朝高出一截,他笑道:“一点也不高,你只管松手。”
成之染蹙眉望着他,索性闭上了眼睛,道:“你要接好了。”
她说罢便一翻身,松手从树上滑落下来。
徐崇朝将她稳稳接住,怀中人却依旧紧闭着双眼。她身量长成,打横抱着毕竟不轻松,可徐崇朝望着她眉眼,竟一时失语。
好在成之染悠悠睁开眼,眸中流露出难言的诧异。她笑得绚烂:“没摔疼……我记得曾经很疼的。”
“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徐崇朝低声答道。
成之染扶着他双脚落地,差一点一个踉跄,又被他堪堪扶住。赵小五二人一声不吭,见状也没有上前搭把手的自觉。
徐崇朝看了他二人一眼,也没说什么,径自扶着成之染往客房走。成之染脚下无力,晃晃悠悠的,大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
夜风也吹不尽燥热,徐崇朝浑身湿透了,酒劲也不断翻涌,冲得他脑海中昏昏沉沉的。
他们步履蹒跚地回到客房,赵小五识趣地推开门,徐崇朝便拖着成之染进到她屋里。许是出门时匆忙,屋子里乱糟糟的,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床榻。
赵小五在后头觑着,不知道是不是绊到了什么东西,成之染一下子跌倒在垫被上。
叶吉祥想进门点个灯,却被赵小五拦住,叶吉祥偷看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地杵在门外。
成之染躺倒在榻上,身下传来柔软的触感,她无意识地抓住了薄被,迷糊了一阵,突然意识到屋里还有人,睁开眼,正对上徐崇朝半隐于阴影中的双眸。
徐崇朝站在榻前,直愣愣地俯视着她的脸。
成之染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目光便有些疑惑。
徐崇朝终于开口,似是呢喃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嗓音不大,在寂静的屋子里却格外清晰。
成之染良久不语,似乎在陈年回忆中搜寻,然而汹涌醉意如海雾,一些细碎的光影闪过,她失落其中,一时间怔然。
她这番模样,大概是不记得了。
徐崇朝眸中难掩黯然,又踌躇一番,自顾自说道:“那时我便想,你可……真好看。”
半晌,成之染突然笑出了声,她双颊因醉酒而泛红,弯弯的眉眼闪着光,如清泉般澄澈动人。
她笑着要以薄被掩面,刚抬手便被徐崇朝握住,灼热的触感如火苗缭绕,丝丝缕缕地传遍全身。
成之染笑容一顿,不安地蜷了蜷手指,却被徐崇朝握得更紧。
他半跪榻前,道:“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成之染侧首看他,道,“这话你当时便说过。”
徐崇朝面上一红,好在屋中不明朗,想来对方也看不到。他双手握住成之染的手,低声道:“如今也算数。”
成之染无声地笑笑。她常年持刀,手掌早已磨出粗粝的茧子,与闺中女子柔荑大不相同。揽镜自照时,也时常嘲笑自己不修边幅的模样。京中世家女子云集,若论好相貌,她久经沙场,如何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