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454)
李明时听闻外间脚步声,握着刀赶来察看,登时愣住了。
成之染仰头看他,一抬手摘掉了战盔,露出血污之下英华明秀的容颜。
身后喊杀声震耳,分不清是兵刃还是鲜血的铁锈气息混杂在寒风里,吹起她业已染血的战袍。
李明时举起手中长刀,手抖得不成样子:“别过来!休怪我不客气了!”
成之染在阶前止步,开口道:“李郎君,你不认得我了么?”
听闻她声音,李明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旋即恶狠狠道:“认得又如何?你、你不要过来!”
成之染望着他身后烛火幽微的大殿,道:“我要见李公,你拦不住的。”
李明时瞥见她刀尖滴血,一时间害怕极了,正手足无措,殿中突然传来李劝星的声音。
“让她进来。”
李明时犹犹豫豫地闪开,成之染向他颔首致意,提刀步入大殿内。
高大威严的佛像前,李劝星端坐在供案一侧,半垂着眼眸,待人走到了近前,才淡淡看了她一眼。
成之染坐到供案另一侧,将长刀搁放地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发觉对方面色似乎不太好。
半晌,李劝星开口:“成肃可真是有个好女儿。”
成之染不答,端详他良久,问道:“阁下身体可好?”
李劝星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借你吉言,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成之染又道:“荆州僻远,莫不是水土不服?”
李劝星瞥了她一眼:“不过是老毛病罢了。”
成之染闻言,心中一动,忽而想起两年前海寇犯境时,她到西府拜会李劝星,那时候对方的身子也不怎么爽利。
彼时在金陵看来,多少有几分故意称病不前的意味。
但如今看他这副模样,又不像作伪。
见成之染沉思不语,李劝星哂笑几声,道:“你父亲这般兴师动众,说来讨伐我,不是冠冕堂皇吗?你说,我仔细听着呢。”
成之染默然,道:“先下手为强,他只是比阁下更早一步罢了。”
烛火明灭,闪动在佛前,李劝星神色莫名,半晌冷笑道:“是了,是了。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
“李公,回头罢,”成之染抬眸望着他,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开弓哪有回头箭?”李劝星眸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哀,“官场之争,至死方休。我也好,你父亲也罢,都没有机会回头了。”
成之染隐隐察觉一丝怪异。
李劝星见她似乎不解,笑了笑,道:“你以为将我除去,他就能高枕无忧吗?他不会!他只会越来越贪权恋栈,永无休止地清除异己,哪怕是独揽大权!他将来,就是下一个王循、卢彦、庾昌若!”
他声音越发激烈,到最后喉咙沙哑,按着蒲团猛咳不止,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第215章 决绝
成之染大惊,她断不会想到,李劝星居然病重如此。
李明时冲进了大殿,见状也吃了一惊,旋即扑倒在李劝星身旁,慌乱道:“阿父!他们杀进来了!大殿被包围了!”
李劝星只嫌他聒噪,伸手将人推到了一旁,闭目凝神良久,突然听到成之染问道:“阁下所说的旧疾,可是当年海寇兵临西府那一回?”
“比那更早些时日。”
“阁下急召李兖州西上,是为了接替荆州刺史?”
李劝星反问:“有何不可?”
成之染不由得苦笑几声,望着头顶上佛陀俯瞰众生的悲悯目光,只觉得造化弄人。
人心莫测,人心难测。
荆州高居于大江上流,顺流而下,势如破竹,金陵天然地落了下风。她那个多疑善变的父亲,料定李劝星兄弟会聚荆州,如虎添翼,必然是有所图谋,将对他不利。他,岂能容忍?
然而成之染旋即想到,纵使她父亲从一开始就知道李劝星病重,也照样会率先发难。他同样无法坐视李劝星兄终弟及,让李氏踩着他三弟的尸骨,再度将上游重镇收入囊中。
李劝星勉强抬头,望见殿外黑压压的玄甲兵,火把劈里啪啦地爆裂,将院中映照得亮如白昼,连满月清辉都逊色三分。
他看到面目可憎的独眼将军,看到大将陆隐的尸体,也看到一众亲随倒在血泊中。
“让他们退下。”李劝星微微侧首,对成之染道。
成之染抬眸,朝彭鸦儿打了个手势。彭鸦儿迟疑了一瞬,带着东府兵迅捷而静默地退到院门外。
李劝星长出一口气,道:“成娘子,我初见你时,你才十二岁啊。”
成之染微微蹙眉。
“你我相识一场,若念及旧情,便与我一段白绫。”
“李公——”
李劝星抬手止住她:“再为我留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