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494)
成之染再拜顿首,以大礼谢恩。
“一门三公,子弟封侯,”天子沉吟道,“太平侯家门兴旺了。”
她二叔成雍新近晋封为醴陵县公,成之染已从温老夫人口中听说,此时天子又提及,她敛眉答道:“陛下垂恩,成氏感激不尽,定当竭忠尽智,为陛下分忧解难。”
天子命内侍奉册宝,送她回东府城。
金吾仗卫来到太尉府,成肃听闻消息,虽不明就里,但金吾卫出动,终归是有大事。
他亲自到门前迎接,内侍笑道:“恭贺第下!”
成肃看向成之染,她垂手而立,神情很是平静。
他将内侍请到前堂,一行人浩浩荡荡,引得府中上下纷纷瞩目。
顾岳在道旁观望,突然笑了笑,摇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徐崇朝和元破寒闻讯而来,眼见庭中呼啦啦过去一群人,众人正猜测,见顾岳似乎知道些什么,不由得发问。
顾岳却闭口不言,负手在廊下等候。前堂的情形,众人都看不分明,隐约听闻堂中传出只言片语,止不住纷纷张望,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议论。
内侍在堂中宣旨,成之染接过,却见温老夫人诸命妇满脸惊疑,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成肃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谢恩之后,将使者请到上座,三言两语便摸出了大概。
使者还要回宫中复命,也不便久留,成肃命人厚赏了,又亲自送出大门。
人刚走,府中顿时炸了锅。
前院观望的一干人等,见成肃眼角眉梢俱是喜色,于是一股脑围上来问这问那,听闻是成之染封侯,一个个瞠目结舌。元破寒连连追问,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成之染笑着看了他一眼,正对上徐崇朝的目光。他于众人之间沉静地注视着她,那一双眸子如清泉,寂然无声中涌动着缱绻情意。
成肃颇为自得地迎受了众人溢美之词,然而心头亦有诸多疑问。他将成之染叫到沧海堂,细细盘问了一番,这才从匪夷所思的惊诧中稳下心神来。
大魏百年以来,何曾有过女子封侯的先例?没想到他的女儿,竟做了开天辟地第一人。
小辈出息了,他脸上有光,更何况是这等前无古人的幸事。成肃大笑道:“狸奴,我府中将佐数百,莫不以封侯为平生之志。你年纪轻轻,已超拔众人之上,如今可高兴?”
成之染怎会不高兴,她飘忽如在梦中,从宫中出来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生怕一不留神,这一场美梦消逝无痕。
唯有怀中这把名为“太平”的宝剑,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一切并非虚妄。
成之染抬眸,望着成肃笑了笑。温老夫人在一旁连连慨叹,把她的孙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还说要将驻守京门的成雍叫回来,一同为成之染庆贺。
成之染摩挲着剑鞘,指尖萦绕着丝丝寒凉。她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倒不必劳烦叔父,我正要往京门去。”
她去往京门,是因柳诣的丧事。
柳元宝数日前扶柩回京,天子叹惋,追赠柳诣为光禄勋,赐仪仗还葬京门。成肃等一干姻亲故旧早已致奠,丧期已接近尾声。
成之染料理完京中之事,便匆匆赶往京门吊唁。宗寄罗思前想后,也拉上宗凛一道,与成之染同去。
柳诣膝下一子二女,柳元宝年龄最大,也只有二十出头,到底不能主事。柳诣的丧事,还靠着兄长柳访家两个侄子主持。
成之染再次见到了柳访。
他年过花甲,须发皆白,在幼弟灵前,更多了几分凄恻。
“我同胞三人,谁料到如今,竟剩下我这个老头子!”
成之染想到亡母,心内怆然,又要止不住落泪。柳元庆连忙将两人劝解开,柳访良久才缓过一口气,摆手道:“百岁光阴,七十者稀。狸奴,你在军中几多生死,岂不知人命危脆,不能长久。”
初冬风起,凉意袭人。成之染眼中干涩,道:“我自然知道,可是……可是……”
可是死去之人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她如何能割舍得下。
她哽咽难言,柳访只叹息一声,道:“人生苦短,你可知心中所求,到底是什么?”
成之染怔然抬头,柳访望着她,眉目中满是悲戚。
“听说天子封你为太平侯,此事可当真?”
成之染颔首。
“太平侯,太平侯……”柳诣喃喃低语,“你是开治太平,还是坐享太平?”
“舅父——”
柳访摆了摆手,负手而立,幽幽道:“将军未挂封侯印,腰下常悬带血刀。(1)”
说罢,他长叹一声,缄口不言。
成之染想着他的话,心头隐隐有波翻浪涌,又倏忽远去,寻不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