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53)
庾慎终抱着他的尸体,发出来痛彻心扉的哀声,回荡在铜墙铁壁般冰冷无情的战船之间,即使在狸奴听来也令人心碎。
虽然在此后的许多年中,她一次又一次目睹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也一遍又一遍在心田中写下肝肠寸断的一笔,但大江之上云雷洲前的这一幕,还是深深镌刻在她的眼底和心里,成为数年数十年也无法磨灭的记忆。
弓箭手的攻击为之一顿。
江上寂寥,风雨大作,舟中和水面尸首枕藉。庾慎终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他抬头望向宗棠齐,满目怒火似要把这战船烧个粉碎。
艨艟放下了舢板,四面八方的小船向庾慎终靠拢。
其中一个将领模样的大汉跳上庾慎终那条船,手中的长刀因主人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庾慎终一动不动,冷眼看着他,道:“你是什么不三不四的贩夫走卒,也敢持刀对天子?”
“我乃益州督护扶风鲁康,”那大汉竟认真回答他,揩了揩额头的雨水,道,“逆贼庾慎终,也有脸自称天子!”
庾慎终突然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语道:“即便我不再是天子,那也是颍川庾氏的家主。”
他轻蔑地打量着鲁康,道:“我是大司马的儿子,我父有大功于天下,纵使天下人负我,也轮不到你这个无名小卒指手画脚!”
零雨其濛,轻雷隐动。庾慎终垂眸注视着怀中林仙客染血的面容,又扫了四下艨艟上观望的人群,仰天长啸,挥剑自刎。
众人俱是一愣。鲁康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宗棠齐,在对方的默许下纵身上前,割下了庾慎终的头颅,高举着大喊:“贼首伏诛,天子万年!”
“天子万年!天子万年!”舟上军士振臂齐呼。
狸奴被那血淋淋的头颅吓了一大跳,靠着船舷边呕吐不止,加之这两天上顿不接下顿,一时间竟昏了过去。
再清醒时迎面便泼来一盆凉水,她甩甩脑袋,发现宗棠齐正神色古怪地盯着她。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刻天已放晴,水珠顺着散乱发丝流下来,滴答落到甲板上。狸奴回过神来,道:“将军,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甚至从来没杀过人,更没有做过什么恶。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放了罢!”
“说实话哦,要不然把你扔到江里喂鱼!”说话的是方才见过的少女,她年纪与狸奴相当,身材高挑,小麦色的鹅蛋脸上瞪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语气中带了两三分漫不经心。
宗棠齐指了指跟她一同被抓的几人,道:“他们是庾慎终身边的随从,都说从来没见过你。”
“是是是,”被抓的有人应承道,“小的一直以为他是太——庾载轩身边的人!”
宗棠齐又道:“刚才庾载轩醒了,他说不认识你。”
庾载轩醒了?狸奴一愣,他居然没死?
宗棠齐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探究的眸色更深:“你们当中,定然有人说谎!”
狸奴心里急,他这是认定自己跟庾氏是一伙的了?千万不要啊!可是,这位叛变的宗校尉翻脸如翻书,谁知道他会不会转头跟义军作对呢?
哎呀,不管了!
“将军息怒!”狸奴高声道,“奴确实有所隐瞒,但也是迫不得已……”
她偷瞄一眼,见对方并无异样,便接着道:“其实我之前一直在皇后身边侍奉,见那庾慎终对帝后甚是无礼,心中愤怒,决定为他们讨回公道。庾慎终将皇后和皇女扔在巴陵城,我便偷偷潜入他随行人马中,一路来到了江陵,正愁没机会下手,便遇到了今日之事。将军铲除奸贼,奴感激不尽,岂敢再有隐瞒!请将军明察!”
宗棠齐听她所说的与自己打探到的基本吻合,便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前几日在江陵城门下……”
狸奴连忙解释道:“当时我是想杀掉庾慎终,却不想被将军看到了,那时候还不知道将军的忠心,所以就没敢接着下手……”
宗棠齐身旁的少女拍手兴奋道:“阿叔,我说的没错罢!她一个小娘子女扮男装,定然是有所谋求的!原来是皇后身边的人!”
狸奴大骇,这小娘子,看出来就算了,怎么还说出来!以后她还怎么在人前混!她尴尬得满脸通红,一时语塞。
宗棠齐还有一丝疑虑,可自己对宫中之事也不了解,便勉强相信她的话,问道:“柳元宝这个名字可是真?”
……
狸奴绽放出纯良的笑容,道:“那当然。”
只不过不是她的名字罢了。
“我叫宗寄罗,”那少女朝她眨眨眼,“今日顺风顺水,午间便能到江陵。你且安心待着,有什么事找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