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547)
“无稽之谈!”成肃不满道,“此事岂是儿戏?”
成之染并不恼火,只是道:“在太尉心中,从来都没有‘以理服人’四个字,不是么?”
成肃道:“我从草莽跻身朝堂,难道是耍嘴皮子上来的?”
成之染并不指望他立刻答应,缓缓道:“无论太尉信与不信,这是我认定的可选之路。倘若太尉无心于此,那我便向天子请命,奉旨去一趟江陵。”
诸将佐闻言一惊,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成肃也皱起了眉头,鹰隼般的目光盯着她,道:“你在威胁我?”
“我哪敢,”成之染不慌不忙,道,“东府绝不能对荆州用兵,让我去荆州,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假使会稽王冥顽不灵,自不配做这个荆州刺史,到时候,我会替太尉做个了断。”
诸将佐不语,目光在他二人之间徘徊。
见成肃久久不语,彭鸦儿开口道:“太尉,依末将之见,太平侯所言,未尝不可。”
温印虎亦道:“太平侯素有谋略,倘若当真能化干戈为玉帛,也是件好事。”
成肃扫了他二人一眼,目光沉沉看不出神色。
成之染索性上前,道:“太尉难道不清楚,东府师出无名,贸然对荆州发难,平白授人以柄。纵然会稽王对东府不满,如今也并未彰显行迹,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他又岂会轻易与东府撕破脸?我这一去成也好,败也罢,总不会让东府落了骂名。”
孤身犯险之举,若换作旁人,成肃少不得称赞豪勇。可若是他的女儿……
成肃只是盯着她,摇头叹息道:“不可,不可!”
成之染如何不知他心中犹豫,脸上不觉露出失望的神情,顿了顿,道:“会稽王并非好事之徒,再加之投鼠忌器,必不会为难我等。我言出必行,无论太尉是否答应,自会在大军之前抵达江陵,如何决断,全凭太尉心意。”
她说罢便要拂袖而去。成肃猛地从座中站起,喝道:“站住!”
成之染止步回首,望着堂上之人鬓发斑驳,于明朗日色之间熠熠闪动。那一双眸子却依旧精明锐利,只是目光微微一颤,话说出口已平静了三分:“到头来,还是要逼我。”
成之染听出他话中转机,于是回身一礼,道:“惟愿太尉修书一封,与会稽王剖陈利害。有此为证,会稽王才没有后顾之忧。”
堂中静默了半晌。成肃叹息道:“好,那便如此。”
第260章 弹铗
成之染次日便收到成肃写给会稽王的书信,是军府主簿桓不识亲自送来的。
“桓郎君大驾光临,当真令寒舍蓬荜生辉。”成之染望着对方,笑了笑。
桓不识一惊,拱手一拜:“太平侯是何玩笑话?在下愧不敢当。”
“桓郎君乃是长辈,何必跟我客气,”成之染拿起那信函,端详了一阵,脸上笑容依旧淡淡的,“阁下随我叔父在荆州多年,个中情分,更不是旁人能比。”
桓不识听她提起成誉,黯然一叹,道:“女郎说的是。近日太尉为荆州忧心,我亦时常想起彭城忠武公。倘若他还在,荆扬之间,又何至于此?”
成之染叹道:“乾宁初年,彭城忠武公接手的荆州,久经战乱,士民流散,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然而他交还朝廷的,是一个强大富庶的西州。他定然希望这份强大富庶能永远如此。李氏之乱,江陵生变,幸而并未酿成大祸。如今又岂能因会稽王而再起波澜?”
桓不识颔首:“女郎的心思,我自然懂得。”
成之染敛眉垂首,正襟一拜,道:“我不在金陵,还望阁下好生规劝太尉,切莫意气用事。”
桓不识上前将她扶起,慨然道:“定不负女郎所托。”
天阴欲雨,桓不识不欲久留,急着回东府复命。成之染挽留不得,于是亲自将他送出府门。
归家的行人匆匆从街上走过,路过镇国将军府门前,忍不住投来一瞥,便看见这府邸之主负手而立,远望着空天密布的云层,眸光熠熠,神色莫辨。
黑漆小门闭合,那身影隐入深宅,再也见不着踪迹。
徐崇朝回到府中时,倾盆大雨已收敛声势,如鼙鼓渐歇,只余下一派空蒙,从繁茂枝叶间断断续续地滴落。
他一路穿行,在后堂阶前止步。
成之染正端坐于堂首,手执绢帕,细细擦拭着一柄宝剑。
他缓步上前,认出这是天子钦赐的佩剑,名为“太平”。
利刃折射出迷蒙光影,成之染凝眸注视良久,终于抬头道:“我父亲写给会稽王的书信,情真意切,大义凛然,写得好极了。想来是顾岳的手笔。”
那信函就放在几案一角,徐崇朝看了一眼,道:“丈人已准我告假,倒是你,此去月余,不能朝参,天子若问起,该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