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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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静,一灯如豆。周黄门侍郎李驷容端坐屋中,目光扫过案上字纸,烛火在眸中闪动不止。
对过的年轻人如坐针毡,半晌一拳锤在几案上,恨恨道:“他岂能回来!他回来作甚!”
“殿下息怒,”李驷容好言安抚,劝道,“事已至此,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年轻人皱紧了眉头,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忧心忡忡道:“我在府中招集兵众之事,莫非他知道了?不该啊,这次我小心得很……”
“殿下,圣上为何事而来,并不重要,”李驷容瞥了对方一眼,将面前字纸朝前推了推,提醒道,“殿下理应关心的,是太子。宫中消息,明日太子不会出城迎驾,殿下的人马暂且收一收,另择良机起事。”
年轻人又将那密信读了读,摇头道:“贺楼娘子说的有道理,老皇帝身边没多少人马,待他进城时,把人抢到我府中,只要说太子谋反,宿卫将士自然会听我号令,太子岂是我的对手?”
李驷容面露难色,道:“圣上不在京中,一切好说,如今他要回来,贸然发难,恐怕不妥。”
烛光跃动,年轻的面容阴晴不定:“李侍郎!你我早已在一条船上,我若有闪失,难不成你还能独善其身?老皇帝跟太子首尾不相见,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此事一旦做成,往日种种冤屈,自然昭雪了。”
李驷容坚辞不肯,叹息道:“圣上还活着,到底是圣上,哪里是任人摆布的性子?他不肯受迫于人,我等可就麻烦了。”
“侍郎!”年轻人拍了拍几案,不满道,“贺楼娘子都说了,老皇帝已经病危,他还能起来打我不成?你也太胆小,成大事者又岂能畏手畏脚!”
然而任凭他怎么说,李驷容就是不松口,只是道:“明日圣上回宫后,殿下不妨去探探虚实。他素来宠爱殿下,纵然果真因私兵之事动怒,殿下便主动辞去东平王爵,圣上自然会消气。”
东平王宇文绍无奈,气得在屋中来回走了几趟。他素来倚重李驷容,对方不答应,他心中总是没底。
灯下落针可闻,李驷容眸光如铁,容不得分毫动摇。
宇文绍终究妥协道:“这次再听你一回,我等不及了,没有下次了!”
乌云浮动,天地无光。他的怒气挥散在寒风之中,再也寻不到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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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明时分,长安戒严。城门守兵收到皇帝归来的消息,一早便列队相迎,金戈林立,静默无声,将士垂首,眼前晃过仪驾甲兵此起彼伏的刀盾。这一路出奇地安静,辚辚车轴伴着萧萧马鸣,熹微晨光中冠盖迤逦,缓缓驶入宫城。
宇文绎在北阙等候多时,他那年迈的父亲被侍从扶下了马车,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比往日斑白了许多,暗沉的面庞布满褶皱,素日鹰隼一般的双眼半阖着,依稀泄露出些微精光。
宇文绎心中酸涩,三十年时光倏忽而过,当初叱咤关中登极帝位的父亲,肉眼可见地老了。
然而周主宇文盛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乘着御辇来到太极东堂,此处本是他处理政务之所,离开长安前特地交给了太子,如今他人回来了,宇文绎颇为自觉,连夜搬回了太子东宫。
东堂内窗明几净,宇文盛负手走了几步,忽而用力甩了甩袍袖,厉声道:“那逆子何在?”
宇文绎懵了,当即扑通跪下,心念急转,却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发怒。
宇文盛回身看着他,目光如利刃般锋锐,语气也渗出冷意。
“怎么,你待在长安,是痴了还是聋了?”
宇文绎唯有叩首:“臣不知陛下何意。”
“他是逆子,你是痴儿!”宇文盛狠狠一跺脚,道,“我才离开几天啊!你那好七弟暗中招买私兵,你留守京中却不知,有失察大罪!”
宇文绎面露难色。这事他确实不知,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这个七弟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招买私兵也不是一次两次,之前那几回,皇帝也没把他如何。
他身为太子,夹在中间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宇文盛并不以为他能有苦衷,喝问道:“他人在何处?”
宇文绎道:“七弟他病了,近日一直没有来朝参。”
“你就由着他?”宇文盛怒气更甚,“连他都管不住,你还管什么天下!”
宇文绎吓得一颤,大气不敢出一口,只跪在地上默默听训。
宇文盛出够了气,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勉强平复,挥手吩咐心腹大将斛斯莫题,去东平王府中收缴甲兵,一众乱党就地格杀。
斛斯莫题刚要领命,宇文盛又叮嘱道:“若那逆子敢违抗,你也不必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