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579)
若说起养虎遗患,宇文盛之于旧主贺楼骞,才是典范。成之染哂笑一声,这何尝不是宇文盛的报应。
元破寒与成之染对视一眼,彼此颇有几分同感。他轻扣刀柄,问道:“依阁下所言,他这人有些年纪了罢?”
李驷容蹙眉:“徒何乌维叛主之时才二十余岁,如今正值壮年。”
成之染凛然一惊,年纪轻轻便坐拥万军,征战多年仍年富力强,他不是宇文盛一般垂垂老朽,而将是西陲为害深远的祸患。
她细细询问宇文氏与徒何氏的战事,李驷容如数家珍,在堂中侃侃而谈,对答从容而颇有见地。
成之染暗自感慨,胡人的朝廷,竟然也有如此出众的臣子。若收复关中,不知能将多少英才收入彀中。
李驷容年过不惑,提起徒何乌维这个年轻的祸首,激愤之余也平添几分艳羡。然而他眼前的镇国大将军,却是比徒何乌维更年轻许多的新秀。
他偷眼打量对方,想来这年轻将军不过二十余岁,寻常闺阁女子的愁绪离索,在她脸上全然寻不到踪迹。她神情浅淡,生机却如此鲜活,濯濯凤目如青霜紫电,顾盼之际仿佛能照见人心。
来到金陵前,他也曾迟疑,为何岑获嘉为他引见,不去找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太尉,而是先拜会镇国大将军府。如今,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她不是攀附于乔木的曲折藤蔓,而是在巨木笼罩下另一棵昂扬冲出浓荫的高树。
见成之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李驷容微微抬首,话锋一转,提起宇文氏宫中的一起琐事。
“几年前长安来了个老道,衣衫褴褛,鹤发童颜,在城中走街串巷,给人算命从来没有失手过。宇文盛那时已痼疾缠身,听闻那人的名声,便将人叫到宫中,让他卜算自己的命数。”
成之染来了兴趣:“那老道怎么说?”
“他说,若渭水冬日长流,则国主气数已尽,”李驷容陷入了回忆,道,“这许多年来,关中天时酷寒,渭水每每在初雪之时封冻,从未例外。对老道所言,宇文盛自然不信。可世间偏偏就有这样的事,年初宇文盛病逝,那时渭水清波流荡,当真一点也没有结冰。”
成之染若有所思,又听李驷容感慨道:“天命所移,冥冥中自有因果。如今我信了。”
他与宇文绍败于长安宫城,本以为错失了让宇文盛身死的机会,可是没想到,即使他们惨败,宇文盛终究还是死在了严寒之中。
成之染对上他的目光,唇角浮起浅淡的笑意:“天命在我,正朔不移。宇文氏,何来天命之说?”
“将军说的是,”李驷容自觉失言,稳了稳心神,道,“徒何氏生性暴虐,宇文氏也多疑善变,天下苦其久矣。胡虏刻薄寡恩,寡廉鲜耻,关中被杂胡肆虐,至今已百年有余。我在宇文氏朝廷,本也想苟且偷生。可非我族类,终究不是明主。”
“阁下肯弃暗投明,亦是有识之士。”成之染不动声色。
李驷容注目,试图从对方平静的眸中读出深藏的意蕴。可她的目光深沉似水,面对他这个远道而来的降臣,疏离又客气。
李驷容深吸一口气,道:“在下出关中,到襄阳之时,城外已戒严,往来行人商旅,逐一由守城军士搜查盘问。城中也大兴土木,到处是烧砖夯土的民夫,正忙着加固城墙。从襄阳到金陵,原本可经由沔水和江水顺流行船,可在下却是从陆路而来,只因水道被官府辖治,那水上行船,大都是军中所用。”
他盯着对方,声音竟有些紧张:“若在下猜的没错,北地将有大战。”
日光勾勒斜影,落在成之染岿然不动的身姿上。她轻轻抬眸,眸中光影散出一阵涟漪,举国兴兵,筹谋北伐,虽不曾传檄北地,但从未遮遮掩掩。李驷容一路而来,所见所闻,足够他拼凑出背后的宏图。
她轻启朱唇,笑道:“不错,北地有大战。我大魏四海基业沦落于胡虏之手,每一寸土地,都要亲手讨回来。”
李驷容拱手一拜:“在下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成之染收敛笑意,只是望着他,道:“怎么,阁下如此急于杀回故土?”
“宇文盛好大喜功,与徒何氏往来征战,劳民伤财,气数已尽。宇文绎平庸无能,兄弟相争,引火烧身。南军兵精将勇,如今之际,正是摧枯拉朽之时。”
成之染叹道:“关中自不必多虑,只是王师入关,一旦不能进退,隔绝万里,倘若慕容氏发兵渡河,直捣江淮之间,又该如何?”
李驷容一愣,没想到对方心中劲敌竟是慕容氏,赶忙道:“慕容氏亦被强敌环伺,腹心在三晋之地,与关中毗邻,绝不会冒险发兵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