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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581)

作者: 担花 阅读记录

那女子朱唇轻启,音声如珠玉琳琅。

“不要做第二个庾昌若。”

成之染望着她静静远去,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骤然袭来,眼前的一切天翻地覆,自此永堕沉沦。

————

成之染睁开眼时,四肢百骸如同灌了铅一般,又仿佛早已不属于自己。帷幕重重,灯影幢幢,她好一阵回神,才认出跪在榻前的那人。

“狸奴,你终于醒了。”徐崇朝手执锦帕,正为她拭去额角汗水,他的手微微颤抖,眸光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愫。

喜悦有之,感念有之,更有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敬畏。

清脆的婴儿哭声划破静寂,徐崇朝从小心翼翼地从侍女手中接过襁褓,送到成之染怀里。

“是个小娘子,”他轻声道,“与你小时候像不像?”

初生的婴孩小脸通红,皱巴巴的还未睁开眼,算不得好看,却让人挪不开眼睛。

成之染身为长姊,这些年见过许多弟妹在襁褓中的模样,可初次面对自己的骨血,她依旧感到无比新奇。

心底有浩荡洪流席卷而过,她仿佛接过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轻轻地将孩子贴近自己颊边,感受着方寸之间微小而强劲的律动,似乎有什么前所未有的东西生根发芽,汪洋恣肆地破土而出。

烛火明灭,轻盈地在她眉宇间跳动,苍白面色渐渐有了些生气。

成之染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怀中这小小的吵闹的一团,将她业已撕裂的躯壳又重新填满,所有痛苦与疲惫都化为充盈的欣喜。

她声音沙哑,喃喃低语道:“洛宛……洛宛……成洛宛。”

仿佛听懂了母亲话中的爱意,襁褓中的婴孩渐渐止住哭声。徐崇朝将母女二人拥入怀中,暗夜沉沉,一帘幽静。

吱呀开门声响起,江萦扇隔着珠帘,轻轻道:“女郎,太尉来了。”

成肃一早就来了。

成之染临盆之际,元破寒派人到东府送信,徐崇朝快马加鞭赶到镇国将军府,而成肃前脚刚迈出大门,便陡然停下脚步。

他命沈星桥迅速清点了一军人马,前往镇国将军府屯驻。

然而当他赶到镇国将军府时,府邸已有人马驻防,上上下下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是成之染手下军主石阿牛和武贤带兵护卫。

临盆如过鬼门关,这座府邸的主人,那时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候,在此过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暗含着无尽的危机。

成肃想到了,镇国军府中也自然能够想到。

成肃感慨又欣慰,让沈星桥带回了人马。他立于庭中,不时能听到屋中痛苦之声,这是一场漫长的折磨,好在天遂人愿,母女平安。

成之染目光投向门口,听着一声又一声脚步,她父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阿父……”成之染已经没什么力气,见到成肃却鼻尖发酸。她似乎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可话到嘴边,旋即委顿而凋零。

或许在心中,还有些难以察觉的委屈和不甘,连她自己都很难说清楚。

于是她只是微微斜着脑袋,有气无力道:“她是我的女儿,也是将来的太平侯,我要给她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会改变。”

成肃久久望着她,闪烁的眸光写满了哀怜。他无法反驳,唯有叹息道:“为父不如你。”

成之染似是一笑,缓缓闭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

镇国大将军生女的消息传到宫中,帝后派使者送来了贺礼。成之染倚着软榻,听凭告假在家的徐崇朝为她揉按小腹。

临盆多日,腹部瘀肿尚未消退,浑身上下也不利落。她捧着礼单细细地看着,目光忽而顿了顿,道:“琥珀枕?此物在何处?”

徐崇朝唤侍女取来,掀开盛放的木匣,登时有一股清淡的松香扑鼻而来。

这方琥珀枕用一整块金珀制成,晶莹剔透,珍贵无匹。

徐崇朝道:“来使曾说过,这是交州刺史进献给天子的礼物,有凝神静气之效。今上将这宝物相赠,可见用心了。”

成之染轻轻抚摸着这方凉枕,半晌没说话。数年前追讨海寇到交州,刺史傅临对大军一行款待有加,后来她在宫中偶遇傅亭微,自此一别,千山万水,再未相见。

飘渺过往如同一场梦。那时候她三叔还在,只是不知为何,眨眼间光阴流转,一切都不复从前。

成之染垂眸,这金珀色泽温暖柔和,如同晴空丽日,纯粹而清澈。她平生不喜这等奢贵的宝物,思索一番却粲然一笑,对一旁江萦扇道:“听人说琥珀可治金创,对骨伤更有奇效。你去找岑郎,让他将此物研磨成粉,分发给诸军将士。”

江萦扇正趴在摇篮边上打量出初生的婴孩,闻言讶异道:“这毕竟是今上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