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583)
尚书右仆射何知己端坐于成肃下首,对太尉府的安排并无异议。成肃既已决定亲征,对金陵后方自然要万般小心,军政要务,内外事宜,他一并交给何知己,如同当年北伐独孤氏之时,将东府托付给孟元礼。
何知己身上担子最重,却不知为何,成之染心中不安。
她私下里问成肃:“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仆射身担大任,倘若不慎有三长两短,谁来代替他?”
成肃对此也颇为头疼。如此心腹要害,务要让至亲至信之人把守。倘若他妻弟柳诣在世,那样政事通达的能臣,定然能挑起大梁。
可惜他病逝蜀中,如今柳元宝还在家披麻戴孝,为父守丧。
成肃叹息道:“你心中可有人选?”
成之染登时想到了宗棠齐。宗棠齐自李劝星败后,辗转又做了右卫将军,此番朝廷筹谋北伐,不免从寿阳出兵谋取洛阳。宗棠齐被派到寿阳修治陂塘,整顿屯田。
因着成誉的缘故,成肃对与宗氏的婚事颇有些丧气,对于宗棠齐,心中已有了隔膜。听成之染提起他的名字,成肃只摇头不语。
成之染沉吟一番,道:“那便只有桓二郎了。”
青州刺史桓不惑镇守广陵,与金陵相去不远,往来之间也算得便利。
然而成肃依旧不满意,道:“桓二郎性情粗莽,乐得在外面放纵无拘,往日我唤他,他都不肯回金陵。”
成之染无奈,负手在堂中踱步,忽而侧首蹙眉,道:“如果,让孟江州回来呢?”
孟元策素来有才干,在江州多年,保境安民,为人所称道。
成肃并不缺能征惯战的将军,可历览朝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何知己这样的治世之臣。
他很是迟疑,在这三人之间犹豫许久,似乎唯有孟元策略胜一筹,只得摇头道:“如今,也只能靠他了。”
他话虽如此,却面有忧色。
成之染问道:“阿父对于孟将军,有何事不能放心?”
成肃叹息道:“他长兄幼弟,皆因我而死。到底是我亏欠他许多。”
“孟二郎性情中人,以国事为重,从前的事情,也怪不到阿父头上。”
成肃沉默了许久,道:“他次子也有十几岁,我把三娘许给他,结个亲家便是了。”
成之染吃了一惊:“阿父,三娘才十岁……”
“这又有何妨?”成肃道,“他若是有这份心,自会答应我。”
成之染明白他的用心,也知晓其中利处,只是想起被蒙在鼓里的三娘颂宜,又不免心有戚戚。
离开太尉府时,她在前院见到了成襄远。他似乎等候多时了。
天时酷热,成襄远额头浮起一层汗水,更衬得面如白玉,粉嫩可爱。他问成之染:“阿姊如今身子可还好?”
成之染生女之后,身上爽利了许多。寻常女子或许要多多休整些时日,可她等不得,出了月子便马不停蹄地往来奔忙。苦累在所难免,可想起即将铺展开的北伐宏图,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
见她谈笑风生的模样,成襄远放下心来,也生出些许艳羡,她心中有自己孜孜以求的东西,所向前走的每一步,都能离心愿更近。
成之染察觉对方似有心事,忍不住问道:“麒麟找我,是有什么事?”
成襄远低下了头,背着手沉默了半晌,从身后取出了一枚枯黄的桐叶。
成之染难掩意外,这盛夏时节,也不知对方是从哪里找来的。
“阿姊,你可还记得?”成襄远捧着那桐叶,道,“当年西征李氏之前,你说过,若是我想学骑射,就拿这桐叶到军中找你。”
成之染仔细回忆了一番,她似乎确实这么说过。
“当时去荆州,后来去益州,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成襄远望着她,眸中亮晶晶的,“如今去关中,阿姊能不能让我一起?”
“你想去关中?”成之染吃了一惊。此去关中险峻,与西征李氏乔氏之时,又大为不同。平心而论,她自然不希望养尊处优的襄远平白受苦,可对上他充满希冀的目光,拒绝的话又难以出口。
成襄远轻轻道:“我想像阿姊一样。”
“此去关中,迢递万里,前路未测,慕容氏隔河南望,宇文氏困守长安,徒何氏虎视眈眈。纵然是我,也没有万全打算。生死之间,人命微茫,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吗?”
“去,我要去,”成襄远点头,脸上是不容拒绝的坚毅,“为大魏收复故土,为遗民谋取生路,襄远虽年幼,生于行伍之家,义不容辞。”
成之染欣慰地望着他。她的襄远尚未到成童之年,个头长势竟比她还要迅猛,早已不能以孩童视之。
东府将佐对这位三郎君赞不绝口,自然不会是因为他傲人的容颜,在她不曾留意的角落里,成襄远业已生根发芽,在东府的庇护下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