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585)
不要做第二个庾昌若。
庾昌若亦曾北伐关陇,然而兵临长安后便黯然东归,平白使百年失地得而复失。不过最使他背负数十年骂名的,还要数弄权挟私,意欲倾覆大魏社稷。
李劝星临终之前也恨恨不平,声言她父亲将会成为下一个庾昌若。
起初她尚且可以不信,可事到如今,诸多种种,却使她不得不有所怀疑。
成之染稳了稳心神,道:“何郎君,太尉准备请会稽王一同出征,到洛阳拜祭国朝列祖列宗陵寝。郎君可知道?”
何知己似是讶然,看样子还不知道,他旋即明白,成肃这样的安排,是对会稽王留在京都心存疑虑。
他略一沉吟,道:“会稽王不理政事,自荆州归来便杜门不出,留在金陵也并无大碍。”
“话虽如此,可太尉那样的性子,到底还是不放心。”
何知己长叹一声,半晌道:“他去了,又能如何呢?”
成肃拿定的主意,旁人是动摇不得的。何知己对此心知肚明。
成之染打量他神色,道:“依我之见,这未必是件坏事。一来洛阳毕竟是旧都,由亲王镇守,于大魏而言意味深远。况且光复关陇之地,与金陵相去万里,往来多所不便,若能以洛阳为陪都,关陇之间也可以如臂使指。”
何知己思忖一番,问道:“太尉是何计较?”
“太尉啊……”成之染不由得一笑,“或许他只是想让会稽王前往洛阳,远离金陵这是非之地。”
二人对视无言,堂中青烟袅袅,倏忽一阵清风穿堂而过,氤氲的郁闷之气也消散许多。
半晌,何知己沉吟:“只是不知会稽王可会愿意。”
成之染理了理袖口,垂眸道:“当初是我去荆州劝他回金陵,如今也该是我再去相劝。”
何知己只是望着她,手捻着须髯,陷入沉思。
成之染起身告别,临行前忽而想起一事,轻笑道:“听说郎君平日在府中,每逢用膳之时总要与门人宾客共餐,膳食也极为豪奢,这可是真的?”
问话之人虽是成之染,可那一瞬间,何知己仿佛看到了成肃的模样。他一直都知道,从前的主君多疑猜忍,见不得旁人结党营私。
何知己并不否认,花白的须发在日影之中明灭不定。
“我家原本贫贱,承蒙太尉拔擢,才有今日。可往日过惯了苦日子,如今已这把年纪,总想着尽力找补回来。朝野之中许是对何某颇有微词,可何某问心无愧,分毫不曾有负于朝廷。”
果然是何知己,也唯有他,能让成肃以身家性命相托付。
成之染粲然一笑:“何郎君,我信你。”
何知己被这笑容晃了眼,直到成之染离去多时,眼前仍浮荡着对方了然又专注的神情。脑海中回想起成之染所言种种,他不由得长叹一声,遥望着层层云翳遮蔽的似火骄阳,心中亦纷乱不平。
成之染是如何规劝会稽王的,何知己并不知晓,而且此生都不曾知晓。然而才不过数日,累月不朝的会稽王突然出现在朝会,向天子慷慨陈词,请求随前锋出征,远赴旧都洛阳修葺先祖山陵。
百年前中原大乱,旧都洛阳沦陷于胡虏之手。乱军纵兵大掠,屠戮士民,发掘帝陵,焚毁宫庙,煌煌大都,毁于一旦。数十年前庾昌若北伐曾收复洛阳,可惜往复之间亦不能长久。而自承平三年宇文氏攻占洛阳,旧都再度蒙尘,至今已有十余年。
天子念及往事,感伤不已,慨然应允会稽王的请求,并以此为契机大赦天下,敬告祖先。
满朝文武称颂天恩,成之染于众人之间昂首,望见天子凝眉之间的顾虑和哀愁。这神情转瞬即逝,朝臣对会稽王请缨之举不无动容,会稽王将这些溢美之词置于脑后,与人群之外的成之染遥遥一望。
成之染勾唇颔首。她将背负起前锋重任,护卫会稽王收复洛阳,一切才刚刚开始。
听闻大赦天下的消息,最为欢喜的便是徐崇朝。他二姊丽娘母子流放到岭南,至今快要三年了,终于可以离开那瘴疠之地,回到金陵与家人团聚。
他派人到徐宅报喜,跟随那信使回来的,竟是徐望朝。
徐望朝满心欢喜,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他家中知道这喜讯,上上下下都一片欢腾。
不过徐望朝的欢喜也并非全然为此。
他拉着兄长的手臂,兴奋道:“母亲知道二姊能回来,很高兴,我借机求她让我随阿兄出征,她也答应了!”
徐崇朝有些意外:“此去关中路远,往来少说要一年半载。你不在家中照看,作甚要出征?”
“阿兄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徐望朝反驳道,“光复故土,建功立业,阿兄去得,难道我就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