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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603)

作者: 担花 阅读记录

李思旷似是一怔,颔首道:“正是族兄。”

成之染笑了一声,道:“早知如此,合该带他随军前来,也好让你们兄弟相见。”

李思旷摇头叹息,沉默不语。

成之染高踞马上,朝城头望了一眼,宇文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她轻轻扣了扣马鞭,道:“取酒来。”

李思旷略一迟疑,到车旁开了一坛酒,舀了一大瓢,举过头顶,呈给成之染。

成之染接过酒瓢,忽而听到桓不识惊呼:“节下,不可!”

他无疑是担心酒里有毒。

成之染回首一望,诸将佐或紧张或忧虑,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徐崇朝打破了沉默:“节下不胜酒力,不如让我代为品鉴。”

成之染勾唇一笑,向城头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便就着酒瓢一饮而尽。

烈酒浇心,蒸腾鼎沸。余光中瞥见宇文纵难掩惊愕的面容,她擦了擦唇角酒滴,赞叹道:“洛阳,果然是好酒!”

李思旷愕然无语,半晌才回过神来,拱手道:“太平侯好酒量。”

“如此美酒,岂能我一人独享?”成之染指着身后铁甲森然的行伍,笑道,“我还要犒赏三军,这一车只怕不够。劳烦李长史再跑一趟,请河南王殿下多多通融,再赏赐一些。”

她话中带笑,眸光流转却仿佛浸透寒霜。李思旷不寒而栗,忙不迭答应下来,将这一车酒扔在此处,匆匆赶回到城中。

吊桥收起,城门闭合,一切复归于沉寂。

李思旷刚爬上城头,便被宇文纵一把抓住。

“怎么样?她说了什么?”

李思旷一一转述。宇文纵听罢,缓缓靠在墙垛旁,惶急欲哭。

李思旷皱紧了眉头,道:“其人有胆略,果决张狂,不可一世。只怕……”

只怕眼前这位河南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宇文纵欲哭无泪,一拳砸到墙垛上,道:“她还要酒,我府中已空,去哪里寻了给她?”

“敌将之意,岂是在酒啊!”李思旷摇头,道,“殿下,不如……不如出降罢。”

宇文纵停止了颤抖,挺直了脖颈,道:“出降?”

李思旷道:“南军兵临城下却不攻城,这是在试探殿下的态度。敌将向殿下求酒,也是存了化干戈为玉帛之意,痛饮美酒而了无猜忌,正是向殿下展示她的诚意。如今殿下不该为难那几坛美酒,而应该开城相迎,好让她犒赏三军啊!”

宇文纵恍然大悟,旋即又露出惊惧之色:“倘若她入城之后,对我等赶尽杀绝——”

“献城不杀降,素来是军中规矩。她打着王师北伐的旗号,自诩为仁义之师,进了城自然不会滥开杀戒。方才前来传信的那人,想来便是钩锁垒一战被俘的军士,她对寻常军士尚且如此,又岂会为难殿下?”

宇文纵眸光闪动,周身力气也仿佛自此流泻了,整个人骤然瘫倒在墙垛边,冷不丁嚎啕大哭起来。

成之染望见城头一阵骚动,人来人往奔忙了许久,宇文纵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业已下肚的醇酒缓慢发动,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微醺的神情。

元破寒关切道:“节下可还好?”

成之染不答,只是一笑:“当年郎君从洛阳带酒到广固城,甚好。洛阳好酒,郎君诚不我欺。”

元破寒一时哑然,良久道:“原来节下还记得。”

“如何能忘记?”成之染望着城头碧空如洗,金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似是喟然,“洛阳旧都,一草一木,都令人难忘。”

吱呀呀齿轮转动之声响起,巨大的吊桥横铺在护城河上,东阳门缓缓开启,露出正中稍显瘦削的赤金身影。

那人在众人簇拥之下越过吊桥,隔得远远的,望着这边似有些迟疑。旁边有人对他低语一番,成之染认出那就是李思旷。

她一动不动,静等着宇文纵缓缓向她走来,一步一顿,脚下似有千斤。

他微微低着头,成之染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据杨匪解说,这位河南王二十有四,可他看起来比实际显得稚嫩许多,养尊处优的关中生涯,不曾在他白皙的面容留下磋磨痕迹,眼角眉梢那些忧愁和苦闷,似乎也只是因为战败出降的屈辱所致。

成之染很难从他脸上找到她幻想中对于宇文盛的描摹,心中一时竟有些失落。

虎父亦有犬子,这道理,她早在庾昌若父子身上看得分明,如今见到宇文纵凄凄惨惨的模样,只喟然不语。

宇文纵偷眼看了她一眼,登时被兵戈锋锐寒芒刺痛了眼睛。阵前的将士山呼海啸,耀武扬威之声冲撞着他的耳鼓,震得他心神俱裂,腿一软,就稀里糊涂跪倒在马前。

他颤抖低头,勉强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我乃宇文纵,周主之弟,愿降于将军麾下。望将军念及城中百姓,莫要滥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