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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609)

作者: 担花 阅读记录

成襄远望着父亲的脸,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在火光中显出一种朦胧的神色,半阖的凤目被沟壑掩埋,光影跳动时勾画出暗沉的色泽。

或许世间无人知晓这位功名赫赫的权臣心中所想,身为颇受其偏爱的儿子,成襄远对此也一无所知。

他心中怅然,对坐把酒,意兴阑珊。

从那之后的接连数日,成襄远胸中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愁绪,彭城的长空无边无际,如一泓深水令人眩目。车马喧嚣,寒风呼啸,十余年来的依稀往事奔涌而过,却无法继续向前流泻,他恍惚之间似有所感,铺陈在他和他父亲面前的,是两条截然不同却同样未知的路。

金陵使者不久后来到彭城,带来天子的谕旨。会稽王奉旨前往洛阳修谒山陵,临行之际,成肃送他到十里长亭。

会稽王此行北上,已斋戒数月有余,重归故土的日子近在眼前,往日种种,他也无心再与成肃分辩。

成襄远悄悄打量着他,如今这位身兼司徒之职的会稽王,早已淡去了世人想象中的天家气象,他年纪与成肃相仿,却仿佛更加苍老而瘦削。他的脸颊上凝聚着几团清冷日光,若不是那双隐隐闪动的眸子,他仿佛就要凝固到呜咽的寒风之中。

会稽王向南一拜,登车远去,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

会稽王一行溯汴水而上,星夜兼程赶往洛阳。路过石门亭时,听闻守将道:“镇国大将军正在此地。”

会稽王起初不信,成之染身为大将镇守洛阳,虽负有开掘水道之责,又何必亲自到此?

然而成之染就是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英华的面容似乎被北风吹得冷硬,亲率军府佐吏高接远迎,言谈利落,处事得体,只是军中上下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沉闷气息,让他止不住心里打鼓。

会稽王问起石门水口开掘的进展,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成之染摇头,道:“我军自攻下此地,便不曾停工。只是先前挖通的水道汹涌过甚,前些日子冲垮了山石,水口又重新堵塞。”

这也是她亲自到此的缘由。

会稽王蹙眉不语。

沈星桥自责不已,他奉命开掘石门水口,手下的将士成事不足,也令他面上难看。他正要向会稽王谢罪,被成之染拦下。

“石门水口自前代以来时常湮塞,承平年月有官守疏浚,此间才得以通流。近世南北征战不休,河政荒废,早已断流淤塞多年。如今天冷封冻,更是难上加难。”

见成之染为诸将分辩,会稽王未置可否,只是道:“我在彭城时,璧田一带的巨野故道,也尚未通航。太平侯身担重任,自当勉力为之。”

钟长统东路音信,成之染自然知晓。会稽王尚且忧虑,等在彭城的她父亲,恐怕也难以安心。

她只得宽慰:“有劳殿下挂心,如今之计,唯有一等。前锋既已克复河南,只需据守洛阳过冬。来日方长,自不会一筹莫展。”

会稽王颔首不语。他无意在此地久留,休整了数日,便与成之染一道去往洛阳。

成之染命沈星桥监守石门,心中颇有些思量,于途中修书一封,派叶吉祥快马加鞭送往金陵。

徐崇朝看到,问道:“何事如此急迫?”

“我有一事不决,须得与人商量。”

徐崇朝笑笑:“为何不与我商量?”

成之染杀伐果决,倘若有不决之事,自然非同小可。然而她不向彭城请示,却写信给金陵,其中蹊跷,他难以细思。

成之染认真想了想,道:“这件事,连我自己也不能做主。”

唯有金陵那个人,才说话算话。

————

众人抵达洛阳时,正逢风雪。大魏旌旗在城头猎猎作响,夹杂着莹白雪簇,随风飘卷。

守将率人马将一行迎接入城,会稽王看清那人的面容,不由得诧异。

竟是后将军宗棠齐。

成之染笑道:“宗将军驻守寿阳时,出兵平定了河南诸郡,如今正代行司州诸事。前些日子我已向金陵请旨,往后便让宗将军戍守洛阳。”

她持节督军,自有决断,会稽王说不得什么,唯有颔首。

军中设宴为会稽王接风洗尘,安顿人马,筹备祭拜祖宗皇帝山陵,让宗棠齐忙得不可开交。

成之染抽出身来,问桓不识道:“我不在的这些天,胡虏可有动静?”

桓不识摇头:“关中的救兵还是老样子,停在百里之外一动不动,慕容氏更是无影无踪。”

成之染轻轻一笑。

桓不识笑道:“节下料事如神,胡虏果然是没胆量。”

“没胆量最好,”成之染眸光一凛,“他若是敢来,便让他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