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640)
众人在船中吃尽了干粮,军主石阿牛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见手下兵士神情紧张,有的止不住擦汗,他大笑两声,浑不吝地给众人打气,手中却一遍又一遍地擦他的长矛。
“待会儿听到号令,立马都给我出去,镇国有令,谁要是慢了,先斩谁祭旗!”
他话音刚落,外间忽而传来阵阵号角声。众人听得是登岸号令,赶忙抓起各自的刀兵下船。
渭水之侧,蒹葭萋萋,波涛滚滚。诸军都下船之后,轻飘飘的小舰旋即被水流冲走,顷刻间不见踪影。
众人都大吃一惊,回首却望见远处敌阵如云,气势汹汹地向水边开来。
成之染精甲耀日,立于阵前,高喝道:“此处是长安北门,离家万里,退路已绝。今日背水一战,胜则封侯立业,败则尸骨无存。何去何从,好生思量!”
日出东方,照亮了诸军将士的面庞,铁甲寒光如鱼龙潜跃,随浩荡洪波滚滚闪烁。
战旗下响起一阵阵山呼海啸:“破长安!破长安!破长安!”
高呼雷鸣震碎破晓以来深沉凝重的寂静,远处松原蓁莽间掠过一只展翅高翔的鹰隼,凄厉的长鸣划破长空,向着烟尘冲天的乌压压人群飞去。
低沉的号角在水岸再度吹响,人喊马嘶,鼙鼓动地。
成之染一马当先冲杀陷阵,如一道迅疾的惊雷倾泻而下,落在敌兵最稠密的人堆里。长槊翻飞,梨花溅雪,宛如滚沸的热汤骤然泼在雪地上,兵锋所指之处人仰马翻,敌兵敌将倒地垂死,犹自蠕动着惨叫不迭,汹涌人海顿时像潮水般退下。
斛斯莫题力图压住阵脚,败退奔逃的军士却不听他号令,巨大的恐慌登时席卷全军。
隔着哀惶起伏的呜咽秋风,他望见敌将疾驱挥戈的身影。他看不清她因激烈战斗而潮红的面容,也看不清她因汗水淋漓而寒霜凛冽的长眉,唯独如长刀一般破空而来的一瞥,他似乎对上了那人深沉如凉夜的双眸,腾地在他心口刺出一道刻骨伤痕。
城楼上,周主宇文绎见势不妙,赶忙亲自将禁军人马开出洛城门增援。他心中惶急,连声催促将士火速向前,还未到渭桥,前军忽然叫嚷着混乱起来。
南军叫杀声金鼓声仍旧层叠不绝,如滚滚惊雷滔滔洪水,在秦川旷野翻腾咆哮,动地而来。
被南军冲杀溃散的残兵与援军迎面相撞,生怕被敌兵追上,一波又一波人潮惶恐地拼命往前挤,脚踩的不知是谁的躯体,钻入耳中的也不知是谁的哀嚎。
柏梁高台上,一道目光幽幽北望,城外的战场弥漫着滚滚烟尘,厮杀声若隐若现,旋即被骤然响起的裂帛之声掩盖。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如金戈影动,铁马峥嵘,飒沓临风。
回环往复,一唱三叹。
尾音低落,指尖轻拢慢挑,弦声才幽咽起来,良久,渐渐平息。
援军兵溃如山倒,四下崩逃,作鸟兽散。
宇文绎喝令不止,只得调转马头,率亲随数百骑赶回城中。刚进洛城门,他高呼守将关城门拒敌,却迟迟没有人回应。
众人齐齐呼喊,半晌才从城头探出个人影。
宇文绎怒道:“人都到哪里去了!”
城头的小兵大惊失色,屁滚尿流地滚下来,慌乱道:“南城遇袭,将士都已奉命前去对敌……”
宇文绎眼前一黑,他明明叮嘱过城门校尉不要妄动,怎在他出城迎敌之际将守兵调走!
然而城外喊杀声渐近,乌压压的玄甲军踏过满地狼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城门袭来。
宇文绎进退不得,顾不得许多,当即打马向未央宫疾驰而去。
成之染率军兵不血刃开入长安城。
偌大的城池满目萧条。因战事频发,城中百姓或出城避难,或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平直宽阔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逃窜的守将被按到成之染马前,战战兢兢地供认,宇文绎已逃向未央宫。
成之染吩咐诸军据守城中要地,各路人马不多时来报,长安城防早已人去楼空形同虚设,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大军接管。
天高日色浅,桐叶惊秋风。成之染勒马南望,长安城西南,便是未央宫。
“我倒要会他一会。”她催动战马,哒哒铁蹄声响彻天街。尚未到宫门,遥遥望见一人正站在城墙之上,单衣执剑,形似癫狂。
“休得上前!否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那人高呼道。
成之染勒马止步,打量他许久,又拍马向前。
那人往宫墙边上靠了靠,大喊道:“站住!不准往前走!”
成之染嗤笑一声,紧紧盯着他,道:“怎么,还想讨价还价不成?”
那人嘴唇仍抖个不停,道:“我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