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683)
然而,这无济于事。
连绵不绝的冬雪,早已将天地镀上一层厚厚的白霜。皑皑雪原被日光一照,刺眼至极。
她望了望峡谷中蜿蜒的大河,冰封的河面在雪中显得格外消瘦,河上的小洲,连同小洲上枯黄的芦苇,通通都凝固住了。
绵延江水从不会有这般景象。
她倏忽想起了金陵。
若是在金陵,不知有多少人家围炉取暖,又不知有多少夫妇同衾絮语,如今跟在她身后远征的八千子弟,只能裹着厚厚的寒衣,披着冰冷沉重的铠甲,一步又一步,在冰天雪地里长途跋涉。
故园三千里,何日是归期。
无声喟叹从心底荡开,她仿佛听到了冰层崩裂的声音。
直到,她望见了金城。
城头的旌旗早已冻硬,任凭狂风大作,都岿然不动。
徒何乌维的身影出现在垛口,朝她高喊道:“镇国大将军,你来迟了!”
他目光低垂,眸中依稀挟带着隐秘的笑意。
只是隔了太远,成之染看不清晰。
认出徒何乌维的那一刻,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不枉她迂回千里,终于将人追上了。
然而如今守城之人仍旧是徒何乌维,统万城同样的当,他不会再上第二次。
想攻下眼前这座巍然矗立的金城,只怕要费些功夫。
徒何乌维毫不在意,仰面大笑,不急不徐地走下城头,纵马回到郡守府。
短短数日,屈脱末的战利品已改名换姓,落到了徒何乌维手中。他从统万城带来的将士不满千人,却将屈脱末留守的数千兵马死死拿捏。
纵使屈脱末半道回来,这城池也不再归他所有,更何况如今他已经远去。
屈脱末手下归顺的将领道:“大王,贼兵在城外叫阵呢。”
“不必搭理她,”徒何乌维笑道,“冰天雪地里,就跟她耗着。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耗到什么时候。”
成之染见徒何乌维一去不返,心头已凉了半截。她确实不怕与对方血战,所担心的也并非战事。
陇外的冬日酷寒,比关中更甚三分,她麾下军士大都从江南而来,何曾经历过如此天寒地冻的时日?
扎起的营帐挡得住风雪,挡不住彻骨严寒,寒衣也好,毡裘也罢,裹在身上也不怎么暖和。更何况长弓都冷硬难以拉开,铠甲也仿佛要与躯壳冻成一体。
坚冰难以消融,愁云凝结不动,她一刻也等不得。
魏军休整了一日,养精蓄锐,次日黎明时分,成之染率军大举攻城。密密麻麻的飞矢,抛车掷出的巨石,好似雨雹落下,又如同星辰迸空,纷纷向城中打去。
琪树城林木造就的冲车和飞梯,辗转运送到统万和高平,如今再次派上了用场。诸军将士借着矢石的掩护,一面推着冲车撞击城门,一面攀援飞梯爬向城头。
守军也不甘示弱,合持巨木将城门顶住,又居高临下,投石放箭,挥刀纵火,飞梯上的魏兵纷纷跌落。殷红的鲜血将白雪浸染,激荡翻飞中一片凄艳迷离。
苦战良久,终于有数百人攻上城头,与敌兵短兵相接。城头守备严密,羽箭劲急,将魏兵逼退。如此往复再三,众人都杀红了眼。
疾风暴雨般的攻势一刻不停,钩援临冲,抛车强弩,成千上万人的嘶吼直冲云霄,地动山摇般震颤不已。细碎的飞雪不知何时越下越大,天幕暗沉而低垂,仿佛要将整座城池吞噬。
军主石阿牛率一队劲卒登上城头,与敌兵殊死力战,杀出了一条血路,越来越多的将士尾随其后,冲入城中打开了城门。
魏军如潮水般涌入城中,敌兵惊散,仍在街巷中沿途阻击。
成之染纵兵入城,派诸将把守四方城门,仔细在城中清剿敌兵。她率兵一路杀到郡守府,府中有重兵把守,如营垒一般,锋锐森然。
石阿牛奉命向府中喊话,劝守兵莫要做困兽之斗,速速开门投降。
隔着宏阔气派的大门和高墙,成之染听到了徒何乌维的笑声。他仿佛就站在大门另一侧,音声清晰,如在耳畔。
“成大将军,成大将军!”徒何乌维高呼,“你为何如此纠缠不休!好好待在你的长安城,不好吗?”
成之染并不回答,只是道:“你的太子和家眷都已成擒,识时务者为俊杰,早日开门投降,还能再见他们一面。”
徒何乌维似是冷笑:“麾下数千兵马,连个高平城都守不住,那两个废物,我见他作甚!”
“哦?”成之染微微抬首,问道,“那么阁下呢?阁下难道就将城池守住了?”
府中静默了一瞬,旋即传来徒何乌维的大笑。
“成大将军!今日之言,你要好好记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