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747)
成肃气不打一处来。
成之染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道:“母亲临终前,阿父答应过,我想做什么事情,便让我去做。如今若不是母亲在天庇护,我也不会知道洛阳之事。请父亲答应。”
成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璀璨灯火在千里河山之间跃动,肉眼不可见的针脚折射出鱼鳞一般的光芒,画中的山水仿佛在流动。
半晌,成之染听到对方疲惫的声音。
“将苏弘度带到彭城,我亲自送他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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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都洛阳。
昔日宫城业已成为司州刺史驻地,前后两任会稽王则坐镇北宫。
自从意外抓到东海王苏弘度,司州刺史宗棠齐一直惴惴不安,坐等彭城的消息。
鸿雁南飞,彭城却杳无音讯,他整日忧心如焚。
被他安置在北宫的苏弘度,也终日郁郁寡欢。此地是天渊池所在,他少时读书,时常听闻这宫禁胜景。可如今见了,满目萧条中洪波涌起,悲风落叶,不胜伤怀。
他在这北宫,吃穿不愁,奴婢侍奉,可形同软禁,一举一动之间,隐藏着无数窥伺的眼睛。
他迫切地想见宗棠齐,宗棠齐却似乎在躲着他。
苏弘度简直要疯了。
当他再一次试图出宫时,毫不意外地被宫门守卫拦下。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苏弘度大喊。
守卫面无表情道:“慕容氏挑动叛党作乱,洛阳如今不太平,为了殿下的安危,恕小人不能从命。”
每次都是同样的说辞。苏弘度有些麻木了,魂不守舍地回到天渊池,这座他从书中读到的园子里,有他在江南时常得见的乌桕树。
日暮风吹,树影参差。年仅五岁的苏承祚,对他父亲的困境难以理解,仍旧如往常一般在树下玩闹。
赵蘅芜在不远处盯着他,自从来到洛阳城,她从不允许苏承祚离开她的视线。这里太危险,到处是不怀好意的试探。那位司州刺史宗棠齐,时常到北宫向苏承祚请安,带笑的眉眼,在她看来好似凶神恶煞的假面。
见到苏弘度碰壁而归,赵蘅芜泪眼汪汪,道:“殿下,不必与他纠缠了。”
“不与他纠缠……”苏弘度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一颗心止不住越跳越快。他已经被软禁在这里小半个月了,一天天度日如年,他不知道也不敢想,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彭城会派人来把我抓走吗?”苏弘度紧张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臂,那力气让赵蘅芜吃痛。
赵兹方刺杀成肃未遂之事,她已经知晓,犹自痴痴道:“有天子为殿下主持公道。”
“天子已今非昔比了……”苏弘度悲从中来,声音都有些颤抖,“倘若是我祖父在,成肃绝不敢造次。若是先帝在,他也会收敛三分。可若是今上……君道虽存,主威久谢。”
他说出最后几个字,几欲落泪。
赵蘅芜含泪道:“成肃他……会不会杀了我们?”
苏弘度难以开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生是死,早已不是他们所能选择的。
园外传来依稀脚步声,他将赵蘅芜拉住,比了个嘘声:“有人来。”
北宫侍奉的奴婢在月洞门前列队相迎。来人却没有入内,苏弘度听到宗棠齐的声音:“东海王殿下可在?”
苏弘度迟疑了一番,缓缓上前。门外似乎站了许多人,薄暮光影错乱,青石小径明灭不定。
他在人群中赫然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呼吸一窒,雷击般愣在原地。
半晌,他听到自己喃喃低语:“我不是……在做梦罢?”
月洞门下的女子青衫裲裆,举止间英姿飒爽,朝他颔首笑道:“殿下,久违了。”
确实是久违。自从乾宁十一年从江陵回京,他再也没有见到她,一眨眼已经三年了。
苏弘度仿佛被人扼住喉咙,许久说不出一句话。眼眶涌起一阵阵温热,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是你……”他难以置信,“成肃派来的人,居然是你。”
成之染没有否认。
苏弘度嘴唇动了动,扭头便走。
成之染喊道:“殿下!”
苏弘度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仿佛逃离般穿过曲折回廊,闷头朝他的住处而去。
赵蘅芜拉起苏承祚,正要随苏弘度一道离开,背后忽而响起成之染的声音。
“蘅芜。”
赵蘅芜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极为复杂。
成之染差点没认出,这是当年小家碧玉的赵蘅芜。对方消瘦了许多,在她看来几乎是瘦骨嶙峋了。
苏承祚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成之染,问道:“你是什么人?”
“殿下……”成之染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承祚还在等着她的回答,赵蘅芜拉他,他也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