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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759)

作者: 担花 阅读记录

她有些透不过气来,独自离席出外。风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野,廊下的寒梅鲜妍明烈,仿佛一滴滴殷红的血。

侍女阿喜在外间等候多时了,上前禀报道:“女郎,约莫一个时辰前,宫使到府中,因女郎不在,府中派人送了口信来。”

成之染问道:“何事?”

阿喜道:“皇后请女郎明日到宫中一叙。”

成之染抬眸,目光穿过一层又一层雪幕,青石板路上仆役来来往往,阒寂却纷乱。

她已经数年不曾与袁皇后相见,既身为外臣,皇后召见她,不会是因为国事。

身后的屋门紧闭,欢笑仍源源不断地回荡在耳畔。成之染叹息一声,那么这一次,大抵是为了家事了。

次日入宫时,去往显阳殿的途中,成之染忽而想起十多年前她初次步入宫城,正是前去拜会皇后。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才十几岁的她,当真是有些局促不安。

显阳殿九间连廊,恢宏壮阔一如往昔。而此时再次面对袁皇后,她心中竟然出奇地平静,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袁皇后见到成之染,也似乎怔愣了一瞬。往日在上元春宴上相逢,于众人之间,葳蕤灯火让她的面容浅淡而模糊。

可当下两两相望,袁皇后猛然惊觉,眼前人是从刀光剑影中喋血归来的大将。

她能与对方说的,却只有家事而已。

成之染垂眸敛首,礼数周全地对答如流。

袁皇后似是迟疑,成之染忍不住打量她时,却见她若有所思。

殿中一时间鸦雀无声,似是梁上飞起了鸟雀,扑棱棱振翅之声隐约传来,又消逝无踪。

半晌,袁皇后终于开口,问道:“你那位阿弟,究竟是怎样的人?”

成之染自忖有许多阿弟,皇后如今问起的,无疑是成昭远了。毕竟她要将长女嫁给对方,只是上元春宴上数面之缘,难免让她惴惴不安。

成昭远……是怎样的人?

扪心自问,成之染不得不黯然地承认,她多年以来频频征战,每每与家人暌违数年,即使对这个最为年长的阿弟,她也很难称得上了解。

然而袁皇后目光殷切而面带隐忧,成之染不忍拂了她的意,仔细想了想,道:“副贰东府,聪明睿智,家父对他寄予厚望。”

袁皇后似乎笑了笑,道:“我只是妇道人家,不关心他处事如何,只在意他的为人。”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敬而无失,恭而有礼。”

袁皇后微微颔首,对这个回答,当是满意的。她又追问了几句,忽而有宫人传禀,小皇子到了。

成之染起身侍立,绚烂天光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走来。年幼的孩童穿着板正的衣袍,俨然有几分官家气象。

袁皇后顿时笑容满面,招呼苏承祜上前,宠溺地抱在怀里。这是她视若珍宝的孩子,也是整个天家下一代的希望。

旁人或许难以负担如此重任,可她的承祜早慧,定然能撑得起来。

苏承祜坐在母亲怀里,认真地盯着成之染。那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倏忽让成之染想起了成襄远。

她心头一动,眼眸已有了湿意。

苏承祜问道:“阿母,她是谁?”

“是你父亲的镇国大将军。”

“镇国?”苏承祜似是喃喃。

袁皇后笑道:“她打过许多胜仗,是从长安回来的。”

苏承祜闻言,扭头问成之染道:“长安很远吗?”

成之染勾唇:“与金陵万里之遥,自然是远的。可若是在殿下心中,那就不远了。”

苏承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它如今在我心里了。”

成之染不由得莞尔。眼前这个惹人怜爱的孩子,她很是喜欢。有那么一刻,她甚至鬼使神差地想到,若是她的练儿嫁给他,也未尝不可。

直到离宫时,苏承祜的模样仍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成之染喟然,襁褓之中的徐长安,如果也像他那般伶俐,她也知足了。

引路的宫人忽而停下了脚步。

成之染回神,问道:“怎么了?”

宫人似乎犹豫了一瞬,道:“前面遇到了婉美人。”

成之染听闻这封号陌生,冷不丁抬头,望见了一个素衣缥缈的女子。凛冽冬阳照不透对方幽深的眼眸,顾盼之间,竟如同鬼魅一般。

那女子也恰好向她投来一瞥,仿佛怔住了。

宫人的低语从耳旁退散,成之染伫立良久,封存已久的记忆霎时间破土而出。当年从广固宫城一跃而下的少女,恍惚之间长到了桃李年华。金陵城冬日的寒风,或许与千里之外的三齐故国无异,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吹彻许多年萧索斑驳。

独孤明月。

成之染在心中低语,连自己都有些疑惑,明明只与她数面之缘,隔了这么久,居然仍然记得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