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761)
成之染心中惊涛骇浪不绝,侧首看了萧璞一眼,对方不知在想着什么,缓缓地摇头叹息。
从帝寝到后宫并不远,她步履匆匆,却仿佛走不到尽头。暗夜中号哭之声越发清晰,阴云笼罩的显阳殿灯火通明,在新雪映照之下更显清幽冷寂。
显阳殿中已有许多人,宫妃命妇哭哭啼啼,昔日端庄雍容的袁皇后痛哭失声,玉案台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殿外白玉阑干一般冻结。
一阵钻心的剧痛从心底传来,成之染险些站不住。
那个让丧钟悲鸣的人,竟是小皇子。
殿中炭火烧得暖融融,成之染只觉得脊背发凉,登时冷汗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她数日前才见到苏承祜,那时不是好好的?那么聪明懂事的孩子,怎么就冷不丁没了?
天子的悲伤更比她浓烈百倍,因皇子夭折,不胜哀痛,辍朝十日。
朝野哗然,莫不叹惋。联想到那夜的惊雷,更仿佛天垂异象,冥冥之中或许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岁末时节的祥和喜庆,也因此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息。
屋漏偏逢连夜雨,成之染为皇子之殇忧心忡忡时,萧群玉突然向她告假,她叔父萧璞病倒了。
据说是那夜雷暴受惊,引得头风发作,继而一病不起。
在这个关头,中书令染病不起绝非小事。成之染思前想后,同徐崇朝一道去萧府探病。
才数日不见,萧璞仿佛一下子抽干了神气,斑驳的鬓发似乎被那夜风雪染白,隐隐竟生出油尽灯枯之势。
成之染大惊,她难以想象,往日谈笑雍容的中书令,短短数日竟衰败至此。
萧璞卧病在床,枯瘦的眼睛望着她,只是摇头不语。
成之染劝慰一番,见对方神色有异,迟疑道:“萧公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萧璞看看她,又看了看徐崇朝。徐崇朝会意,拱手告退,屋里的一干侍从也随之退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萧公。”成之染唤道。
萧璞久久凝视着她,终于道:“圣人说,四十不惑。我如今,却是白活了。”
“圣人岂是人人做得?”成之染眸光微动,道,“当今之世,又有几人能如萧公?”
萧璞似乎笑了笑,道:“我起家谢氏军府,亦曾为庾氏驱驰,又多年与你父亲共事。人世浮沉,天下往复,若说何处不变,唯有生死两端,俱是魏臣。”
成之染怔然不语。
萧璞道:“可是如今这大魏,我如何能割舍得下。”
成之染问道:“萧公何以忧心?”
萧璞盯着她,缓缓道,“我少时听闻庾昌若故事,其父为乱贼所杀,庾昌若年不满弱冠,孤身手刃仇敌,为世人所称。尚主袭爵,一时之盛,黜昏暗,登圣明,立不世之功,可谓壮矣。只可惜晚年有不臣之心,屡遭诟骂,终不为美。”
他断断续续说罢,眸中似乎浮现出悲悯的神情,脸色也越发苍白,几乎看不到血色。
成之染默然良久,道:“我这许多年南征北战,时时听闻庾大司马旧迹,亦想见其为人。以私情揣度,似这等豪杰,绝非不明事理的莽夫,也并无一丝一毫辜负社稷。”
“可你也知道,他儿子……”
“庾慎终,与王循卢彦乱党有何区别?只因盖棺后事,牵累了父亲声名。”
萧璞微微闭了眼,道:“但愿如此罢。”
成之染放缓了声音,道:“请萧公放心,只要有我在,大魏不会再有第二个庾慎终。”
萧璞缄口不语,忽而瞥了她一眼,道:“还有一件事,我从未对旁人说起。第下或许想知道。”
成之染眸光微动,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皇子生前一直随皇后住在显阳殿,因前些日子皇后染病,才暂居帝寝。雷暴那夜我当值,正福殿急传了太医侍疾,我一道去了。”萧璞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微颤抖,眸中悲不自已。
“萧公见到皇子了?”成之染禁不住追问。
萧璞点了点头,悲声道:“皇子似乎是得了怪病,口不能言,泪流不止,才不过几个时辰,人已经没了。”
成之染顿时愣住。稚子难以养活,夭折亦是常事,可苏承祜之死,隐约透露着蹊跷。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萧璞紧盯着她的神色,道:“我查了当日到访正福殿的人,只有袁侍中曾单独与皇子相处。”
袁放之?
成之染悚然一惊:“萧公疑心袁放之?”
他可是皇后之兄!
萧璞并未回答,只是道:“此事毕竟匪夷所思,只怕天子也不敢相信。信与不信,我亦不能决,想来第下自会明鉴。”
成之染一颗心砰砰直跳,对上萧璞的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