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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763)

作者: 担花 阅读记录

在那时她所能拼凑的一切想象中,这身富贵的锦衣从无可能穿在她身上。

耳畔传来噼啪爆竹声,成洛宛在庭中笑得很开心,襁褓中的徐长安又被吓哭了,他号泣的哭声似乎与银铃般的笑声毫不相干。

有人在哄他,那是徐崇朝的声音,这声音比初见之时低沉了许多,悠悠地飘进屋子里,让成之染有一丝茫然。

她近日神思纷杂,心头阴云并不比笼罩在朝堂之上的更少。如今这阖家团圆欢庆的日子,钟夫人带着一家妇孺来到镇国府,府中上下热热闹闹的,可不知怎的,她心底仍旧一片空旷。

宫中传召在此时突如其来,众人都有些意外。

成之染面容平静,整顿衣裳,随使者入宫。自始至终,都没有多问一句。

宫中比宫外冷清许多,天子的丧子之痛,让一切年节喜庆都显得不合时宜。阶前残雪早已清扫得干干净净,古朴的青石隐约渗出冷气,太极东堂外的梅花开得正盛,不过似乎许久无人打理了。

成之染在东堂见到了天子,痛失爱子,又失宰辅,让他的病容看起来疲惫至极。

天子静静地望着她行礼,赐座后,对恭立在侧的内侍道:“退下。”

内侍迟疑地面面相觑,为首那人道:“陛下龙体欠安……”

“退下。”天子重复了一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成之染不由得看了那内侍一眼,他并不是往常侍奉在天子近前的中官。似乎察觉成之染的视线,他竟也望了过来。

成之染眸中多了几分凌厉,那人略略吃了一惊,率宫人垂首告退。

天子脸上浮现出一种难言的萧瑟,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心事重重,迟迟都一言不发。

成之染垂眸良久,终于问道:“陛下可还安好?”

“朕,不安。”天子道。

成之染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声音从心底敲开,她竟不由自主道:“陛下富有四海,统御万民,如何会不安?”

天子怔然,他隐约记起,这回答似曾相识。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过?

成之染抬起了头,道:“臣如今明白了。”

天子想起来了,那是乾宁元年的春日,他要让成肃留在金陵,而成肃执意要返回京门。那个诚惶诚恐跪服他脚下的镇军将军,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对方的身影。

“你当真明白?”天子似是发问,又似是喟然,眸中是成之染难以承受的哀切。

她突然难以开口。

天子沉默地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失望之色,半晌,道:“自从梁公离京,京中几多变故。让他回来罢。”

“梁公既已就国,回京不合规矩。”

“难道朕也要被规矩束缚?”天子缓缓道,“你是他的女儿,可知他为何不肯回京?”

当然是待价而沽。

成之染默然良久,违心道:“河南纷扰,流寇作乱,梁公坐镇于彭城,慕容氏才不敢南下。”

天子未置可否,颇为艰难又不得不说:“可是朕需要他回来。”

成之染不语。

半晌,殿门被轻轻叩响,宫人来禀报:“陛下,人已经到了。”

天子微微颔首。

成之染讶然,殿外一行人迤逦入内,为首的正是尚书右仆射孟元策。

天子召他们前来,也是商议让成肃回京之事。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为难。

侍中王玄契劝道:“梁公卧病,强令来朝,终不为美。”

成之染垂眸,她没来由地倦了。御座之侧高挑的博山香炉,丝丝袅袅地从兽首吐出烟气,她冷不丁想起了已死的会稽王,暮年之时他痴迷于丹药术数,正如同霜娘口中那个笃信佛陀又供奉仙道的周主宇文盛。

他们谁也没有活到成仙成佛的年纪。

王玄契垂垂老矣,至少在殿中这许多人之间,他最为年长。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何必再来趟这个浑水,做一个终老山林的富贵闲人,岂不是最好的归宿。

殿中一张张模糊的面孔,成之染有些看不清了,你一言我一语如同蚊蚋,伴着浮动而缥缈的热气,让她的头脑有些昏沉。

然而她努力睁着眼睛,紧盯着正在说话的一个个人,即使她无力分辨这话中是假意还是真心。

她看到了侍中袁放之,袁放之不经意对上她的目光,神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

察觉那片刻微妙的惊异,成之染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神情,或许方才她的目光有些冷淡了。

她清晰地听到袁放之说道:“征梁公入朝,并非无据,先前陛下进梁公之爵为王,梁公辞而不受。如今不妨重申前命,以此召梁公回京。”

天子似是迟疑了一瞬,沉默地凝思不语。半晌,他望向中书侍郎周士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