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794)
不知何处传来数声邈远的雁鸣。成之染伫立良久,飒飒高天外风轻云淡,或许用不了多久,她那些远在万里之外的旧部,都会陆陆续续收到金陵鼎革的音讯。
关陇,她已经离开了太久,也不知将来何日再相见,而到那时候,他们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温太后临轩观礼,待礼毕之时,她在东郡王妃桓氏搀扶下,颤巍巍拉起成之染的手,眸中闪烁着泪光:“太平……太平……你父亲老了,桃符还年轻,天下如今的太平,可都要靠你了啊……”
“祖母……”成之染叹息,望着温太后满头白发插着珠钗,金光闪闪的,如同秋宴上明灭不定的宫灯,灼灼地令人目眩。
成昭远驻足,静静地侧首而望,那眉眼,似乎带着笑。
成之染瞥见他的绛纱袍上沾着桂花瓣,倏忽有一丝出神。前些日子东宫寝殿前古槐枯死了,温太后便让人从显阳殿移栽了一棵百年金桂。成之染起初未曾留意,偶然听闻东宫那树下挖出了一个青瓷罐,十几年前大江上庾载轩说的那些话,登时如潮水一般冲开记忆的裂隙,在心中翻涌不绝。
她特意问过成昭远,那罐中装了何物。成昭远将瓷罐送来,里面是满满一罐小小的纸鸢,称不上精巧,但足以看出,它们的主人颇费心思。
生死之际,庾载轩牵挂之物,居然是这个……
成之染未免黯然,成昭远问她该如何处置,她便留下那瓷罐,中元之夜将纸鸢付之一炬。
温太后听说这件事,生怕她招引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惊怪了数日也就忘记了,如今望向她的目光温和而慈爱。
成之染回神,勾唇道:“请祖母放心。”
成洛宛已经六岁,懵懵懂懂地跟着成肃,被玉辇载回延昌殿。徐徐秋风裹着龙涎香,飘散在殿中雕梁画栋之间。册仪的喧嚣在此间散尽,她正与幼弟抢夺御案上的石榴时,通传内侍的高呼声次第传来。
姊弟二人齐齐朝门口望过去,成之染从天光中向他们走来,盛重的翟衣萦绕着秋阳华彩,仿佛比方才大殿上更绚烂三分。
成洛宛抢先扑到成之染怀里,徐长安慢了一步,气得哭起来。
“哭什么?”上首传来成肃的声音,他拍了拍手,对徐长安道,“鹊儿,来,到外祖这来。”
成洛宛牵着成之染的衣角,扭过了她的视线,仰头问道:“方才外祖说,我以后也能做公主,这是真的吗?”
成之染摸了摸她的小脸蛋,侧首望向成肃,眸光似是询问。
而回答她的,是成肃苍凉满怀的笑声。
待笑声退散,成之染敛容一拜:“承蒙父亲体恤,女儿感激不尽。只是倘若勋荣只限于我一家一姓,又岂是我的本意?”
成肃将徐长安搂在怀里,似乎笑了笑,道:“你又是何意?”
“散骑省改制,我的萧中郎兼任散骑侍郎,可这还远远不够。请父亲遣使分行四方州郡,访求贤媛,若有一操可称,一艺可纪,则征辟至京,给事禁中。如此则不屈天下之才,我亦无憾。”
成肃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掰了一小块石榴塞到徐长安嘴里,徐长安一嚼,汁水沿着嘴角流了下来,旋即被他抹到了脸上。成肃笑着拿锦帕为他擦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成之染,道:“使者的人选,你都已经想好了?”
成之染颔首:“我已拟定名册。”
御案之侧的金鹤香熏昂首飘出香气,氤氲在成肃眼前。半晌,他说道:“那便由你去做罢。”
成之染步出延昌殿时,高檐外长天传来几声雁鸣。孟元策在殿外等候多时,见到她登时喜上眉梢,拱手道:“恭贺殿下!”
成之染微微一笑:“孟公客气。”
孟元策笑道:“今日殿下册仪,正逢交州使者送来了祥瑞,足以见殿下实乃大德之人。”
“交州使者?”成之染暗暗称奇。
孟元策压低了声音,道:“交州刺史傅临,送来南海所出白玉观音。”
他话音刚落,通传道:“孟公,莫让圣上久等了。”
成之染盯着他的身影没入延昌殿,明媚的秋阳险些晃了她眼睛。交州与金陵万里之遥,傅临的使者从龙编城出发时,只怕朝廷还没有改天换地。如今这所谓祥瑞,不知是要送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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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州刺史府后园的荔枝压弯了枝头,殷勤的府吏呈上厅堂,刺史傅临正对着几案发怔。面前摆着的信笺,是去往金陵的使者半道派人送回的。
新帝已即位,改国号为梁。
长子傅亭微愁眉苦脸,他们那祥瑞,只怕送错了地方。
“使君!”亲兵撞开房门,大喊道,“林邑蛮送来降书!往日抓走的百姓都已经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