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8)
狸奴气鼓鼓地下来牵着马,闷闷地出了城门。城北江边有一片滩涂,她最喜欢带着白蹄在里面撒欢。
这次她打马在水洼里跑了几个来回,溅得白蹄身上满是泥点子,总算是心里稍微透点气。
白蹄跑累了,啪嗒啪嗒地在江边饮水。狸奴爬到岸边的礁石,举目远眺,只见大江横断,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地间,时不时有沙鸥掠水而过。
说来也巧,二叔无子,三叔未婚。这些年家中只有她这一个孩子,故而以往祖母勉强将她当作男儿郎养着。如今朱杳娘已有身孕,祖母的态度也越发冷淡了,今日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地朝她发脾气。
她知道祖母想要个孙儿,可孙儿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狸奴仰面躺在没马蹄的浅草中,白蹄乖巧地低头蹭着她的脸。狸奴摸摸它耳边的绒毛,在对方纯净平和的大眼睛里望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轻轻搂住骏马的脖颈,喃喃道:“只有你陪我了……”
白蹄突然打个响鼻,不远处传来依稀的谈笑声。
狸奴连忙起身,那交谈的两人正意外地打量着这边,狸奴没心情细看,便牵着白蹄走远了。
她独自在江边待到傍晚,悠悠地打着马回城。暮色中的京门城宛如一只沉默的猛兽,静默森严地守卫着金陵东道。
白蹄缓缓行进,身后城门轰然封闭。
竟然这样迟了。
清角吹寒,暮色四合。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各自奔赴在回家的路上。狸奴突然有些害怕。她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一下午,而阿母历来是叮嘱她早归的。况且明天就是阿父回家的日子,若是他知道自己又跟祖母置气,会不会嫌弃她不听话?
她越想越惶恐,不由得勒马止步,忧心忡忡地坐到路旁,紧紧抱住膝盖。
她出门时穿得单,瘦小的身体在凉风里抖着,早已蜷缩成一团。毕竟只是个不满八岁的孩子,方才勉强压下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像溃堤的洪水般止都止不住。
“你怎么样了?”
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
狸奴蓦然抬头,一名玄衣少年正站在她面前,看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手中灯笼散发出橘黄色的微光。深深浅浅的阴影投在他英武的面容上,也映得眸中的关切更为浓厚。
狸奴不说话。
那少年见她满脸泪痕,一时间竟有些局促不安,小心道:“我在江边时就看到你了。这天都黑了,你一个人在街上,遇到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狸奴依旧不说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动起来,登时尴尬地红了脸。
“原来是饿了。”那少年笑笑,从怀中取出一袋胡麻饼,“刚从大市买来的,你尝尝?”
狸奴本不想接,可那纸袋里飘散的香酥气息实在诱人。她见对方面容和善,便厚着脸皮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那少年却不离开,只纠结地打量着她。
“谢谢你。”狸奴吃了一半,抬头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啊……”那少年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道,“你这么好看的小郎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狸奴一噎,眨了眨眼睛道:“你可看清楚。”
那少年端详一番,顿时红了脸,半晌支吾道:“那、你一个女郎,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我跟祖母吵架了。”狸奴叹气道。
其实也不尽然,她被责骂时甚至没有还口的机会。
“哦?”那少年坐到她身旁,笑道,“那可以告诉我吗?”
狸奴正愁着无人倾诉,便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通。
那少年说道:“女子身怀六甲,举止确有不便。然而不知者不怪,你也是无心之举。你阿父知道了也不会追究的,这些事还是得那娘子自己注意些。”
“真的吗?”狸奴半信半疑,“可是祖母很生气。”
那少年略一沉吟,问道:“你祖母是不是一直想抱孙子?”
狸奴一愣,道:“或许罢,她以前常说,若我是儿郎便好了。”
那少年侧首望着她,笑了笑,道:“她护着那娘子,想来是指望对方能生个孙子。”
狸奴皱眉思索了一番,道:“可我又有什么不好,祖母为什么要抱孙子?”
这可把少年问住了,他仔细想了想道:“或许是因为儿郎有机会做官,以后能光宗耀祖罢。”
“女郎怎么不可以?”狸奴不服气,犟嘴道,“去年还有算命的说我将来大富大贵呢!”虽然三叔说那老道是骗子。
“真的啊?”那少年倒也配合,“那等你大富大贵,你祖母说不定回心转意了。”
狸奴重重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其实做儿郎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少年又道,“就拿我来说罢,我是家里的长子,阿父对我可比对阿弟阿妹严厉得多。平日里不但不准我随便出门玩,而且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挑毛病,还常拿我跟一个特别出挑的表兄比来比去。我也好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