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825)
他好像读懂了对方眼底愁思。双眸间每道锋芒都指着中原,却终究绕不过金陵城宫阙重重。
第393章 追封
秋雨迷蒙,寒云暗涌。
正福殿内高大的连枝灯忽明忽暗,火树银花在夜雨中嗡鸣,凉意顺着螭龙盘绕的灯柱蜿蜒而下,沉沉地压在三虎衔环的灯座上。
成昭远指尖抚过最底层的灯盘,灯盘边沿凝着溅落的灯油,火光映照下,犹如生母朱氏被缢死时滑落的泪水。
“喀哒——”
第二层横枝上攀缘的猿猴微微颤动,前爪奋力伸向面前的虚空,仿佛要挣脱颈间缠绕的白绫。
成昭远瞳孔骤然收缩,恍惚看到数只猿猴的眼珠齐齐转向自己,黑曜石镶嵌的眸子泛着冷落的幽光。
雨打窗棂的声响骤然如乱箭破空。第三层灯枝上栖息的鎏金凤鸟振翅欲飞,口中所衔的灯盏随风摇晃,居高临下地碾碎了皇帝的影子,斑驳碎片猛烈地晃动,渐渐化作高祖武皇帝征袍翻卷的模样。
“陛下,时辰不早了……”
内侍的声音惊得顶层灯盘骤暗,成昭远怒喝:“滚!”
慌乱脚步声匆匆远去,成昭远蓦然抬头,望见灯柱上的螭龙在烟霭之间舒展鳞爪,腾云驾雾般扶摇直上。
十五盏铜灯金光大作,犹如生长在海上仙山的扶桑神树。最顶端的仙人灯盘冷不丁哔剥作响,他凑上前去,终于看清骑鹿仙人托举的不是灯火,而是朱氏暴睁的眼睛。
成昭远脚下踉跄,起身抓住那仙人,却被狰狞鹿角刺破了掌心。血珠顺着层层叠叠的灯枝滚落,飘散在每盏灯盘里,凝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月。
凉风拂过镂空的雕花叶片,呜咽声里裹着陈年呓语:“桃符……苍天不公啊……”
朱氏的指尖在虚空抓挠,丹蔻脱落露出血淋淋的骨肉。成昭远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白绫绞上生母的脖颈。
子夜传来一阵阵爆裂雷鸣,大雨倾盆而下,仿佛要将正福殿掀垮。
连枝灯树轰然倾塌,金铜螭龙在地上游走,猿猴捧着血月般的灯盏叩首,凤鸟从云端跌落尘埃,仙人在烟气缭绕间含笑回眸。
满地狼藉中,成昭远蜷着腿缩成一团,他看见垂落的桐叶化作囚笼,十五只灯盘里坐着十五个幼年的自己,正迎着长姊手中的短刀倚门而望。
暴雨在黎明时分戛然而止,值夜内侍战战兢兢地入内,发现皇帝蜷在倾倒的灯树旁,灯座衔环的金虎獠牙咬住寝衣下摆,冷却的灯油在金砖上流淌出诡异的形状。
“陛下!陛下!”
惊呼声猛地将梦魇撕裂,成昭远翻身伏地,干呕不止。内侍搀扶他坐在案前,铜镜里映出皇帝扭曲的面容。
更衣时成昭远突然僵住,低垂的中衣领口不知何时沾了片血痕,犹如一柄利刃刺进他心口。
“取酒来!”他大呼。
捧着银盆的内侍跪倒在地,有人大着胆子提醒道:“陛下,今日朝会……”
他话音未落,赫然被皇帝赤红的眼瞳骇住。
颤抖的水面映出颈间青紫指痕,那是梦中朱氏的双手,十五年过去仍在索命。
成昭远伸手抚上脖颈,战栗得几乎要窒息。半晌,他掬起银盆里的水,掌心传来的温热,刺得新添的伤口生疼。
众人赶忙服侍皇帝盥洗,特意将领口拉高,勉强遮住了颈上痕迹。
成昭远步出正福殿时,脚步仍有些踉跄。这身素服压得他步履虚浮,前往太极东堂的回廊转角处,佩剑不小心撞上廊柱,刮落了柱上红漆。
殿外的虎贲羽林金甲上凝着水珠,剑戟在晨雾之间若隐若现,有那么一瞬,恍惚是连枝灯树间静默的铜猿。
成昭远脚步一顿,虽千般不愿,也只得向前。
等候已久的百官公卿,因皇帝到来而稍稍打起精神,耳畔回荡的礼官唱报声,也平添了几分尖锐的生动。
成昭远摩挲着御座扶手的裂痕,指尖滑腻的触感,有些像昨夜横流的灯油。耳畔隐约响起朱杳娘的低语,一声声地只是在唤他小字。
“司州来报,去岁晋主宇文夫人卒,即周主宇文盛之女也……”主客曹郎的嗓音忽远忽近,沉闷得如同泡在陈年药渣里。
成昭远盯着面前的御案,奏疏上的文字他一个也看不清,脑海中昏昏沉沉,仿佛被什么扼住了脖颈。
“……晋主追恨,辍朝十日,赠皇后玺绶,加谥曰敬哀皇后,附葬云中……”
寥寥数语如惊雷劈落,成昭远不由得张大了眼睛,素服下的手指突然收紧,生生掐进御座扶手里,一时竟觉不出痛。
主客曹郎意犹未尽,冗长的奏报冷不丁被皇帝打断。
“她为何能追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