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长公主升职手札(827)

作者: 担花 阅读记录

“朕命你昭告天下,为朕的生母追谥,将遗骨陪葬山陵!”他将盖印的诏书拍在案上,猩红大印压着的笔墨未干。

孟元策的胡须抖了抖,接过诏书时不由得一顿:“陛下,太平长公主那边……”

他话音未落,面前的皇帝已勃然变色。

“难道连我的命令,你也不放在眼里?”

“陛下手谕自是重逾千钧,”孟元策将诏书置于案上,斟酌道,“兹事体大,不能不与太平长公主商议妥当。”

成昭远拍案喝道:“孟公!你可是顾命大臣,高祖让你辅佐的人是我!”

“陛下圣明,”孟元策垂眸,道,“高祖亲命太平长公主录尚书事,不经她准允,这不合规矩。”

成昭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的就是规矩!”

东阁的佐吏早在皇帝到来时便已出外避让,庭院里空空荡荡,连怒喝都收不到回响。

孟元策似是叹息,道:“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言。可长公主与陛下,终究是姊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倘若因此伤了和气,只怕并非陛下本意。”

成昭远默然不应,良久才平复了呼吸,扫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第394章 显阳

正福殿。

销金帐幔落满幽邃的灯影,如同一支支剑戟上飘荡的红缨。

成昭远蜷在御榻角落,一声又一声数着更漏,水滴黏稠得如同糖浆,让他越发辗转难寐。中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后背的布料黏着竹簟,一转身就扯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他索性起身,赤脚踩过沁凉的金砖。铜羊灯还剩半截脂膏,火苗把影子投向十二扇云屏,那些带来繁花讯息的风候,此刻都成了张牙舞爪的鬼魅。

汗珠顺着眉骨滚进眼睛里,刺得眼眸胀痛。成昭远顾不得擦,直直地张大了眼睛,恍惚看到少时夏夜,朱氏将井下冰镇的梅子塞进他嘴里,摇着轻罗小扇驱赶蚊虫。

如今这殿里熏着苏合香,却再没有熟悉的身影替他拍打。

球笼熏炉吐出袅袅烟气,混着白日被拒的诏书残片在案上打旋。带有“皇后”二字的黄纸碎屑,正巧贴在铜羊灯下。

成昭远扑到御案上,抓起高祖用过的笔,蘸着几近干涸的朱砂在黄纸上狂书。笔锋粗暴地划破纸张,令人窒息的裂响中,斑驳红痕隐约扭曲成十五年前的光景,眼前晃过的白绫,仿佛一条斩不断的血线。

“陛下,安神汤到了。”捧着汤盏的宫人手有些发颤。

成昭远皱起了眉头,勃然变色前,忽而想起这汤是他方才随口嘱咐的。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殿门闭合时,一道惊雷在天际炸响,顷刻间暴雨倾盆。

寝殿中灯影煌煌,成昭远胡乱将撕碎的黄纸投入灯盘。火焰将亲笔所写的字迹缓缓吞没,如同窗外的暴雨和雷鸣,吞没天地间一切声息。

他守着枯冷的火苗坐到天明,灯盏上焦黑的灼痕斑驳蜿蜒,一如他颊边干涸的泪痕。

————

秋阳正炽,暑气云消。皇帝与长公主朝堂之上的争执,仿佛也随着燥热的风丝散尽。太极东堂的双鹤香炉照旧吐出青烟,虚渺地飘过御座上皇帝的脸庞,只余下香气萦绕在太平长公主眉间。

十几年前的将府秘事,早在岁月风烟中模糊了颜色。可总有好事之人四处打探,从只言片语中隐约勾勒出旧事的痕迹。

百官公卿都提心吊胆,生怕皇帝冷不丁重提此事,再惹得太平长公主不悦,让他们一个个如坐针毡。

好在皇帝并未再提起生母之事,只是在无人之时,时常盯着正福殿的十二扇云屏出神。

云屏上是彩绣的二十四番花信风,四季风光满目,他的视线却总是停留在惊蛰二候。

是一幅棠棣。

殿中侍奉的宫人越发屏气敛息,听闻皇帝苍凉的笑声,禁不住心尖发颤。

数日前太平长公主造访时,皇帝失手打碎了一只绿瓷茶盏,长公主瞥了眼满地瓷片,随口吩咐他们清扫干净。皇帝没有说什么,却在晚间临睡时,盯着金砖缝隙漏扫的碎碴,怔怔地枯坐良久。

“不我能慉,反以我为雠……”(1)

听闻低语,宫人偷眼打量,瞥见皇帝从案头银钵中拈起一枚蜜饯,怔怔地望了许久,却又不明所以地笑起来,狠狠地扔到地上。

————

前朝的风波,到底瞒不过深宫之中的太皇太后。

显阳殿的庭阶上落满碎花,因着太皇太后喜欢这景致,宫人都特意留着不扫。

太皇太后将近八十高寿,在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再没有谁比她更长寿。她送走了英年早逝的丈夫和幼子,送走了寿终正寝的长姊和三弟,更是亲眼看着那个尊贵无匹的长子龙驭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