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85)
她这一句句问在成誉心坎上,他望着城楼外苍茫的荒野,暗叹一声,拍了拍狸奴瘦弱的脊背。
荆州虽然已收复,可境内还时不时冒出庾氏余党兴风作浪,局势并不是稳如泰山。况且贼首至今流窜在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卷土重来,宣武军万不能掉以轻心。他与李劝星镇守夏口,与上游江陵形成掎角之势,才不至于在敌军反扑时措手不及。
这道理狸奴也懂,但她依旧无法接受,哭闹了半日仍不见成誉转念,便蔫蔫地默不作声。一直到船到夏口,她都很少再跟成誉说话。
成誉知道她依旧是小孩子脾气,临别前温声细语地劝慰了一番,狸奴低头不理他,待跟着江岚上船时,便瞄到成誉带着笑意向他们挥手。
狸奴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噔噔噔跑过去,摘下手腕上的绳结塞给成誉,又一言不发地扭头离开。
成誉定睛一看,那泛白褪色的绳结颇有些眼熟,忽想起这是当初在寻阳,江岚在重五那天送给狸奴的辟兵,保人平安,远离兵险。
他心中一阵激荡,抬头再看时,狸奴正站在船舷一侧望着他。
群臣拜服,山呼万岁。船队于清角声中缓缓离岸,顺流而下,消失在曲折蓊郁的山林中。
狸奴此前与成誉一条船,如今又转到江岚的船上。副将沈星桥依旧寡言少语,饶是被江岚叮嘱着陪狸奴解闷,也总是冷冷淡淡一张脸,让狸奴愈加烦闷。
赵小五和叶吉祥作为江岚的亲从,也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叶吉祥不再瞪她,赵小五倒还是拉着她闲话。狸奴在船上找了半天,没看到徐崇朝的影子。
赵小五道:“这一程,小郎君到皇帝那条船上去了!”
狸奴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徐崇朝与天子有什么交情,反倒是徐宝应间接逼死了琅邪王……难道是天子耿耿于怀,把他叫过去算旧账?
她心里别扭着,又不好意思向江岚开口,一路上忧心忡忡。
赵小五很是无所谓:“皇帝是什么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为难一个孩子?”
狸奴听着这话不对劲,不由得噗嗤一笑:“赵郎君贵庚几何?”
赵小五摸了摸后脑勺:“区区不才,今年十七。”
“你不过比徐郎君大一两岁,还一口一个孩子,”狸奴笑道,“我还以为你与江郎君一般大。”
赵小五苦着一张脸:“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狸奴气笑了:“江郎君才不老呢!”
他俩又吵闹起来,旁边的叶吉祥撇了撇嘴,嘟囔道:“幼稚鬼。”
有这两个人陪着,狸奴在船上的日子倒不觉得苦闷,一转眼便到了寻阳。上岸时她紧盯着天子那条船,却发现徐崇朝跟苏弘度有说有笑地一起走下来。
苏弘度看到她,负手道:“看你离开夏口时哭哭啼啼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这些天整日里想你那阿叔。没想到活蹦乱跳的,这么快就把他忘了?”
狸奴一噎,不知苏弘度搭错了哪根筋,许久没说话竟蹦出这么一句。
可他不也是与会稽王短暂相逢又别离,如今也若无其事的样子?狸奴脑子没反应过来,一张口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好大的胆!”苏弘度脸一下子涨红了,“你你你”了半晌,突然泄了气,嗤笑道,“总胜过庾慎终父子。”
狸奴原本为失言而内疚,听他这么说越发诧异了:“世子这是什么话?”
苏弘度望了望远处接驾的寻阳文武,似是感慨道:“本以为是死别,没想到是生离,何其幸运啊!”
绝处逢生的少年心绪万千,然而多年以后他才能明白,那时是他太年轻,不知道有时候生离还不如死别。
徐崇朝一直不言不语,闻言神色一僵。会稽王父子尚有重逢之日,他与父亲却已是天人永隔了。
他向苏弘度一拜,径自向江岚走去。
狸奴不知苏弘度之言是有心还是无意,心头浮起莫名的怪异之感。
苏弘度毫不在意,在迎驾人群中盯住了为首的银甲将军。那人年纪不过二十多岁,面容端正,举止沉稳,倒有几番儒将的风采。
“这就是徐宝应的女婿啊……”苏弘度喃喃道。
狸奴看这人眼熟,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几年前曾在镇北将军府与之有过一面之缘。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便是徐宝应长女端娘的夫君赵兹方,与徐家也算是世交。
赵兹方虽然不记得她,但早就知道成肃的女儿随军远征,失落在晼晚洲。他也派人暗中搜寻过,但一无所获。如今见乌压压的人群里有这么个显眼的小娘子,便对她的身份猜到了七八分。
他率领寻阳文武恭恭敬敬地将皇帝迎回了府舍,妥帖地为这一行人安排馆驿。待一切收拾妥当,又派四名丫鬟给狸奴送来了干果蜜饯各色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