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850)
半晌,她似是叹息:“我记得令堂笃信佛理,不如请高僧合个八字?等来年开春……”
书斋外倏忽传来脚步声,虽是刻意放轻了声响,仍难掩仓促。
成之染止住了话头,抬眸朝珠帘望去,却见温潜止的身影在帘外驻足,似有些踟蹰。
她唤道:“进来罢。”
温潜止应声而入,草草朝谢鸾颔首致意,目光似有些迟疑。
谢鸾会意,当即起身告退。
成之染似乎笑了笑:“谢郎,莫忘了帕子。”她命侍女将锦帕还他,盯着他背影远去,伸手笼在炭盆上烤火。
“殿下……”温潜止开口,声线像绷紧的弓弦,“曹将军……没了。”
成之染手臂一晃,险些被火苗灼伤。她有些不可思议:“曹方遂?”
“正是,”温潜止皱紧了眉头,道,“说是醉酒坠马,摔中了要害。”
茶烟尚绿,盏底釉色青翠,映着成之染的影子。她默然良久,吩咐道:“备赙礼,我去曹家看他。”
城外郊野中仍飘着细雪,冷风裹着雪花往衣领里钻。钟鼓迟迟,太平长公主仪驾亲临,灵堂的号哭之声也为之暂歇。
曹方遂的铁甲悬在素幡旁,甲片上寒霜凛冽,映着惨白烛火,像撒了把碎银。
“什么时候的事?”成之染立于灵床之侧,望见曹方遂僵硬的右手。他虎口处结着陈年老茧,此刻却隐约沾着酒渍的酸气。
“昨日一早天冷得紧,他揣了酒瓶出门,半路上就……”曹方遂之妻跪在蒲团上,哭得嗓音都有些嘶哑,“出门前明明好好的,谁曾想会这样!”
灵前的炭盆冷不丁爆响,披麻戴孝的幼子嚎啕道:“阿父他骗人……他还说开春要教我射箭!”
成之染的手在广袖下收紧,她盯着曹方遂双眼紧闭的面容,他的眉头依旧皱得那样紧,也不知酣醉之际,心中还有何忧愁。
“曹将军与我相识多年,为高祖出生入死。倘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说……”她一声叹息,上前试图将曹妻搀起,人死如灯灭,唯有节哀而已。
曹妻仍跪地瑟缩,大着胆子抓紧了成之染的手臂,痛切道:“殿下……殿下!”
成之染被她攥得生疼,赫然从对方满眼泪水中瞥见难言的惊惧,任凭她如何宽慰,丧夫的妇人都只是叩首悲泣。
曹方遂长子突然膝行上前,叩首时撞在铜盆上,惊得火花四溅。
“殿下!”他颤声哭诉,“家父生前从不饮酒,唯独这一次,谁想到竟至于此……”
灵堂长明灯猛地一闪,成之染的手微微发抖。曹方遂僵冷的脸上凝着层薄霜,唇角却诡异地扬起,她从不曾在对方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他先前……可说过什么?”成之染问道。
“不曾说什么……”曹妻抽噎着摇头,忽而想到了什么,道,“倒是曾提起,殿下赐他那匹明光锦,他感激不尽。”
成之染握紧了她的手,留下主簿裴子初在曹家帮衬,好生将曹方遂厚葬。
踏出府门时,雪地里马蹄凌乱。成之染盯着金陵的方向,眼底已冷若寒冰。
第406章 疑窦
正福殿。
御案前,成昭远把玩着青玉镇纸,指节在雕刻的夔龙上摩挲。窗外雪簇扑簌簌落着,轻响混入炭火氤氲的热气,旋即消弭于无形。
他盯着前来禀报的右卫将军袁攸之,喉间挤出的话仿佛裹着冰碴:“你说他醉酒坠马?他大半辈子活在马背上,会醉酒坠马?”
袁攸之后颈凝着冷汗:“陛下,军中都看了,确实如此。”
青玉镇纸被狠狠扔在案上,砸中笔杆骨碌碌滚到边缘。成昭远忽而想起数日前召见曹方遂,那人笔直地跪在北风中,彼时的犹疑和沉默,如今看来无疑是拒绝。
他不由得冷笑出声:“不堪大用。”
袁攸之稍稍抬头,瞥见皇帝斜倚着凭几,眸光沉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听到皇帝问道:“长公主可说了些什么?”
袁攸之答道:“长公主前去吊唁,命人将曹将军厚葬。”
火盆中的银霜炭已烧成灰烬,成昭远拨弄着侧壁铜环,指腹冷不丁被烫了一下。他捻了捻手指,嗤笑一声,道:“如此忠义之士,该重赏才是。”
袁攸之正要说什么,却见皇帝摆了摆手,似是思忖道:“也不知长公主会如何追赏。”
成昭远并没有等多久。次日萧群玉呈上散骑省代拟的草诏,诏书上笔墨未干,幽幽地散着墨香。
“可赠骁骑将军、丰乐亭侯,谥曰忠。”
成昭远盯着案上追封诏书,认出这是成之染的笔迹,“忠”字的最后一点力透纸背,几乎将黄纸划破。
“长公主有心了。”他命人将玉玺取来,亲手按下大印,朱砂在纸上洇开血珠似的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