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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857)

作者: 担花 阅读记录

明亮的雪光从窗中透入,在满殿萧条中割出明暗分野。

成昭远脸色一变,禁不住退后两步,慌乱中抓起案头铜镜,狠狠地砸向金砖:“那些年都让我留守后方,你们可曾想过我也读得懂《六韬》?”

成之染只是望着他,烛火明灭之际,她倏忽开口:“你只知道虎符金印,却不见我身上刀伤箭疮。”

成昭远微微张大了眼睛,手中一用力,扯断了腕间佛珠。木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有一颗滚进炭盆,霎时间腾起青烟。

他垂下眼眸,似是哂笑道:“所以,阿姊又能如何呢?”

成之染默然不应,手掌几乎要变得与刀柄一般寒凉。她到底没有再次将长刀拔出,声音却比刀锋更锐利三分:“你当真想知道么?”

成昭远不语,抬眸望着对方拂袖而去的背影,忽而瘫坐在御案前。他膝行抓起地上的铜镜,镜中的面容已有些扭曲,怔怔地望了他许久。

他不由得捂住了心口。

————

建武二年冬,魏王崩于秣陵宫,即日于朝堂举哀。堂外挂起十二盏白灯笼,寒夜中宛如十二轮冷月沉在幽冥,素幡垂落的影子在石阶上随风鼓荡。

接连三日,皇帝率百官公卿在此为魏王守灵。灵前的香案烟雾缭绕,浓烈的檀香熏得人眼眶发涩。

成昭远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成之染离得近,隐约听闻他是在念往生咒,心中不由得冷笑。

整整三日,她只对他说过一句话:“魏王崩,皇后可知?”

成昭远素服下摆沾了纸灰,他浑不在意,摩挲着腕间新换的多伽罗佛珠,道:“她日子近了,不该因此而伤心。”

成之染望着眼前这罪魁祸首,嘴唇动了动,再没有多说什么。

茫茫雪幕吞不尽挽歌和哀乐,混杂着沙门诵经声昼夜不绝,扰动了平素栖在尚书上省的寒鸦。

皇后的傅姆刘氏端着安神汤穿过回廊,一只老鸦“啊啊”地飞过天际,她不由得在心中道了声晦气。

含章殿的银霜炭烘得人头脑昏沉,苏裁锦倚在窗边,正对着榻上未做完的小袄发怔。

刘氏将汤盏呈上时,瞥见案头滑落的红笺,上面誊写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地看不分明。

“这几日夜里总听到钟声。”苏裁锦喃喃。

刘氏笑了笑:“是圣上命人重修升元寺的钟楼,说是要为小皇子祈福。”

“他……他怎知是个小皇子呢?”苏裁锦摸着隆起的小腹,缓缓垂下了眼眸。

夜里雪又下大了,将含章殿的琉璃瓦彻底染成素白。她在梦中攥紧了枕畔的书卷,书页间夹着的茉莉干花还散着清香,依稀是幼时魏王教她写诗的模样。

雪霁天晴,尚书上省的朝堂撤下了灵棚,一切复归于宁静。

成之染立于堂前,素银簪头的梅花闪烁着日影,投在大氅上,犹如被风刮落的花瓣。

她前夜在灵前混沌,朦朦胧胧回到了许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魏王的时候。

那时的魏王素袍临风,峨冠博带,灼灼如朗月清辉,小小的南郡太守府,难以载荷其光芒。她仍像初见时一般怔怔望着他,魏王却垂下眼眸,目光倏忽与她相触。

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眼底深沉,原是御宇二十四载,腥风血雨凝成的凛冽霜痕。

他似乎张口欲言,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那一道身影化作漫天流萤,消失在茫茫雪夜。

终究,再也不见了。

魏王的灵柩停在秣陵宫,祠部正紧锣密鼓地张罗,尽早让灵柩落葬山陵。只是因这番丧事,建武二年岁末笼罩在重重阴霾中。

百官公卿向御座俯首之时,进贤冠顶的明珠犹如无数只窥视的眼睛,隔着铜炉青烟和窗棂日影,谨慎地朝高台之上投去一瞥。

笏板上沾湿的汗渍,章奏里迟疑的墨字,漏壶中急促的水声,通通都混着未出口的疑问,沉沉地没入金砖缝隙。

————

含章殿里的炭盆烧得太旺,熏得窗纱上霜花化成细流,蜿蜒而下,如同一道道泪痕。

苏裁锦倚在软榻上,指尖抚过高高隆起的小腹,怔怔地望着案头未送出的家书。听闻廊下传来脚步声,她赶忙将书信藏到几案下。

成昭远掀帘时带进股寒气。苏裁锦下意识拢紧了银狐裘,瞥见他腰间新佩的玉具剑,白玉浮雕的蟠螭纹,龙睛处镶着红玛瑙,像一颗凝结的血珠。

“陛下……”她刚要起身,腹中胎儿突然狠踢一脚,疼得她攥紧了锦茵。

“小心些,太医说产期就在这几日。”成昭远示意她莫动,坐到几案另一侧。炭火烘得他周身暖融融的,细微噼啪声,更衬得殿中静谧。

他陪苏裁锦闲话了一阵,忽而听对方问道:“上个月听说陛下重修升元寺,如今可已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