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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874)

作者: 担花 阅读记录

“损兵折将,百姓流离——你说他能奈你何!”成之染大怒,嗓音也有些沙哑,“脚下用白骨堆成的太平,你要尽数毁掉不成!”

“为帝王霸业,折损些人命又有何妨!”成昭远扬起了声音,震得人耳鼓生疼。

话音刚落,冷不丁“当啷”一声,一物在脚下炸开。他惊得倒退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摔碎了一只白玉镇纸。

成之染怒不可遏:“你身为帝王,掌万民生死,岂能如此轻率,将两国兵争视同儿戏!”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做什么,便是儿戏了!”成昭远闻言红了眼眶,“阿姊,我已经二十有三,麒麟奉高祖之命戍守长安时,才只有十五岁啊!”

屋中陷入了难言的寂静,成之染望着对方几近癫狂的面容,倏忽想起乾宁十二年从金陵出征之时,成昭远到劳歌渡相送,那时眸中的浅淡笑意,与此刻脸上的泪光别无二致。

半晌,她盯着对方颤抖的素服衣角,缓缓道:“你不如麒麟。”

成昭远怔然良久,不由得握紧了剑柄,手指已颤抖得不成样子:“阿姊素来偏心麒麟,可是麒麟,他已经死了!”

他话中怨怒如流潦漫堤,成之染的手在袖中紧紧攥起,指尖将掌心掐出深痕。

她的麒麟也曾一遍一遍说,也想像阿姊一样,他言出必行,矢志不移,真正用生命践行了诺言。

她沉默地抬眸打量成昭远,对方脸上的仓惶和戾气,几乎让她不敢再相认。

周身的气力仿佛在此刻耗尽,半晌,成之染说道:“你走罢。”

窗外细雨湿衣,皇帝径自踏破满庭风雨离去。

成之染枯坐案前,望着青砖地上干涸的水痕,从窗中漏出的沉沉暗夜,正传来更鼓丁丁。

眸光低落时,案头章奏的墨迹纵横,“流民南入关中”的字眼在灯下泛出枯黄,她不由得缓缓闭上了眼睛。

夜雨空阶,烟深草湿。成之染在书斋中坐了半宿,朦朦胧胧中有人为她盖上了衾被。她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几乎要令她落泪。

“过几日,回京门一趟。”成之染开口,声音已无比沙哑。

徐崇朝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坐在她身旁,道:“皇帝他……”

成之染比了个嘘声:“我不愿意再见到他。”

嗓音消散在更漏声中,她似是呢喃,缓缓道:“我不愿意再见到他……”

————

成之染前往京门那一日,暖阳初照,桃花灼灼。自金陵至于京门,山色如黛,江涛无垠。

她第一次踏上这条路,还是在将近二十年前。那时宣武宿将高孝先陷没金陵,她随三叔成誉一道前往金陵打探音讯,被一辆驴车拉到东篱门外。

二十年间数次往返,风景不殊,山河却已改换。京门城一如往昔,舟船往来,或扬帆远行,或泊于渡口,樯橹林立,络绎不绝。

兖州刺史成修远一早收到了消息,早已在城外相迎。见到成之染,他难掩惊诧:“阿姊……怎么到我这来了?”

第418章 京门

“铜铃,”成之染开口,嗓音如春冰涣释,“你可还记得从前的家?”

成修远疑惑了一瞬:“从前的……家?”

成之染打量他年轻的眉眼,唇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承平八年随家人搬进将军府时,她二弟才不过三四岁年纪,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他岂会记得?

胯#下良骥在风中嘶鸣,惊得道旁枝叶间栖息的鸟雀呼啦啦飞起。

成之染翻身下马,伸手抚摸着马鬃,掌心传来的粗粝触感,越发引得心头酸涩。她望了望京门高耸的城墙,忽而想起柳元宝,不知他在千里之外的璧田城可还安好。

若是柳元宝还在,定是要拉她去看柳家老宅中那棵结果的柿子树。

护城河荡漾着春波,青荇在水中摇曳斑驳。成之染牵马入城,青石板路自眼前曲折蜿蜒,百姓来来往往,喧嚣人语随日影婆娑。

自从二十多年前搬入将军府,再没有回老宅看看,幼时记忆里的那条路,也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西市门口方方的础石裂了一道缝,高挑的大旗投下暗影,乌云般从她脸上掠过。市中飘出胡麻饼的焦香,那味道熟悉又陌生,如同上一个冬天的枯叶,散落成许多破碎的残渣。

拐进永安里的小巷,成之染脚下一滑,扶住了不知哪户人家的外墙,却见墙基上埋着一块石敢当,白石上的文字已有些斑驳,依稀可见“嘉禾”字眼。

那是前朝烈宗皇帝的年号。

成之染不由得抬眸,指着那白石笑道:“这宅子原是杜家的。”

身为太皇太后硕果仅存的外甥,杜延寿正值花甲之年,在金陵做他的度支尚书。宅院里似乎还有人居住,不过只怕是京兆杜氏的远房戚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