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880)
成之染回到偏殿,幽邃日影自殿门绵延,照在楠木案头的章奏一角。
听闻太平长公主出镇长安,梁州西境仇池国派使者前来觐见。那位年迈的仇池公从前朝便向江南拜表称藩,魏王在位时,也对其屡加封赏,如今关陇风云莫测,他大抵是有些害怕的。
毕竟越过秦岭便是仇池国地界,倘若太平长公主出兵,仇池毫无还手之力。
“仇池公如此谦恭,自当礼敬,”成之染唤来裴子初,吩咐道,“奏明朝廷,封仇池公为武都王。”
裴子初领命,徐崇朝却有些迟疑:“要封王?”
桓不为也道:“仇池公原是贺楼氏戚属,接连向宇文氏和慕容氏称藩。首鼠两端,未必诚服。”
“小国处大国之间,若不两属,何以自处?”成之染指尖摩挲着章奏边沿,道,“不过是要他安心而已。”
桓不为略一沉吟,道:“何必再留他碍眼?”
成之染瞥了他一眼:“仇池不过数郡之地,素来安分守己,兴兵讨伐,反而败坏了我朝名声。更何况如今心腹之患不在仇池。”
她起身走到殿中沙盘前,目光在河曲之地徘徊良久。
众人循着她视线望去,代表慕容氏的黑旗斜插在蒲坂城,显得格外刺眼。
“武都王又有何妨?”成之染用竹竿刮擦沙盘,划出一道浅浅的勾痕,“慕容氏手里这笔帐,才是最难收的。”
河曲之地得而复失,虽年岁不远,却已是前朝之事。众人不知她为何仍旧耿耿于怀,毕竟因大河横断,纵使夺下河曲也并不易守。薛会宁已经是前车之鉴。
然而成之染对此事很是上心,数日后让徐崇朝留守长安,她要亲自前往冯翊郡,再到潼关去看看。
叱卢密原本要陪同她一道,无奈因庶务脱身不得,于是让京兆太守李驷容代他前去。
李驷容家在关中,又在宇文氏朝廷为官多年,对关中形势了如指掌。自长安至于潼关,一路上山川风物,他都能娓娓道来。
元行落兄弟听得出神,可想到两家同向贺楼氏称臣,如今都落得亲故零落的际遇,又不免黯然。
众人一道登上潼关城头,秋风裹挟着浊浪气息扑面而来。隔岸慕容氏军垒静静矗立,浮云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
风势渐急,吹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殿下,风太大,不如暂且到城下……”冯翊太守犹豫着上前,却被成之染抬手止住。
她望向大河对岸,远处层林之间隐约有烟尘浮动,旋即又消散在暮霭中。
“传令沿河斥候,如今牧草繁茂,胡地马肥,盯着慕容氏,片刻不得松懈。”
第421章 狼烟
一行人在潼关馆驿留宿。天已黑透了,夜风扑打着窗棂,发出细碎呜咽声。
成之染进屋卸下铠甲,指尖刚触到束发的银簪,眸光不由得一顿。
案头新添的灯火格外明亮,映出一个朱漆小匣的轮廓。那匣子不过巴掌大,却泛着经年摩挲后的温润光泽,似乎已有些年岁了。
她唤叶吉祥入内,指着那匣子问道:“是谁送来的?”
叶吉祥吃了一惊,道:“卑职不知……方才整理卧榻时还未见到。”
烛光冷不丁闪动。成之染盯着那处褪色的匣角,漆层下露出乌木本色。如此陈旧的木匣,不像是潼关守将讨好的赠礼。
她挥手让人退下,在灯下端详许久,挑开了铜扣,将匣盖掀起。
陈年墨香霎时间涌出,还混着一股霉味。
匣中是一张红绳卷起的纸页,边缘已泛黄。展开时,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既入关中,无令东还。”
八个字墨迹渗入纸页纹路,尤其那“还”字最后一笔力透纸背,像一把出鞘的刀。
她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这字迹……
窗外隐约有夜枭厉啸,穿透风声在庭中盘桓。
成之染的手禁不住抖动,指尖发颤地刮过纸面,灯焰映照下那字迹越发清晰。
她曾在无数奏章上见过这样的字。
成昭远的字,就算化成灰她也能认出。
案头铜镜映出她骤然惨白的脸,镜中人眉目却与渡口相送的帝王重叠。他在离别之际面容出奇地平静,隔了数千里黄埃,如今却看不分明。
明明已经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为何知道他再也不见她,她突然心口刺痛。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不对,不是这样的。
成之染扯开衣领,从贴身锦囊里掏出一枚玉玦。
成昭远原本准备送给成襄远的玉玦,她没有留在成襄远坟前。出于某种黯淡的私心,它也不该留在成襄远坟前。
她紧紧攥着这枚玉玦,掌心传来的疼痛,依稀唤起一丝清明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