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882)
监国太子慕容癸端坐毡席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殿内炭盆烧得正旺,众人身上的寒气仍挥之不去。
“圣上驾到!”
内侍尖利的唱报声中,慕容颂裹着玄狐大氅踏入殿门,众人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他随手将大氅解下掷给侍从,露出内里暗红的窄袖戎服,前襟的螭龙金光闪闪。
“怎么样,商量得如何?”他问道。
司空乙旃比延第一个出列,老迈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此番南征,臣请先攻城!璧田城临河而建,墙垣低矮,守军也不过数千之众,三日之内必破。”
“三日?”崔湛不由得轻笑出声,手中的麈尾拂过沙盘,“南军守城,向来是一个抵十个用。”他指向襄阳的位置,道,“昔年贺楼骞数万大军围城经年,也不曾拿下。璧田重镇,南军岂会轻易放弃?倘若打不下,平白挫伤了我军锐气,往后又该如何是好?”
南军将军达奚翰猛地拊髀:“崔祭酒莫要长他人志气!我军具装甲骑所向披靡,岂会与南人费力消磨?”
慕容颂负手立于沙盘前,以目光示意崔湛:“说下去。”
达奚翰虽不服气,只得闭了嘴,却见崔湛不紧不慢地说道:“臣以为,不如分兵略地。”他手持麈尾划过沙盘,在河南淮北绕了一圈,道,“长驱直入,至于淮水,在此间列置守宰,收敛租谷。如此一来,洛阳、虎牢、璧田诸重镇皆成孤城,将士无守城之心,必沿河奔走,入吾彀中。”
“崔祭酒前些年去了江南一趟,莫非被梅雨泡软了骨头?”乙旃比延闻言冷笑,抽出腰间短刀插在沙盘上,道,“有那闲工夫分兵略地,金陵的援军早到洛阳了!”
崔湛瞥了一眼,刀尖下压着一物,正是代表璧田城的小木牌。
慕容颂沉默不语,倒是慕容癸问道:“崔卿,倘若南军死守不逃,又该如何?”
“那便是笼中之鸟,”崔湛将麈尾点在洛阳位置,道,“殿下随时可取。”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将兵力牵制于河南,蠕蠕怎么办?”达奚翰有些不耐烦,对慕容颂道,“臣攻城,愿立军令状!十日内攻不下璧田,甘受军法处置!”
慕容颂目光扫过众人,指尖在沙盘边沿轻叩,难得沉默了许久。崔湛不由得看了他两眼,他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报——”通传兵士在殿外高喊,旋即被慕容颂唤入。他满身碎雪冲进殿门,跪奏道:“河曲来报,关中眼下并无异动。”
慕容颂似乎松了一口气,沉沉地笑出声来,道:“攻城倒也无妨。司空先率两万步骑渡河,务必夺回璧田。”
乙旃比延领命。
崔湛望着沙盘上大小城邑,伸手扶正了代表璧田的那枚木牌。它沾了沙土,还被乙旃比延的刀划了一道痕。
划痕在指尖有些粗粝。
乙旃比延率军离开云中城那日,具装甲骑在城外列阵挥戈,马鼻喷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司空!”达奚翰指着城楼,大喜道,“圣上亲临!”
慕容颂立在雉堞前,身后的内侍捧着银壶。他满斟一杯洒下城墙,酒液在风中飞散如雪:“朕在云中等诸位捷报。”
城下传来厚重的鼓声,崔湛在城头目送大军远去,一只老鸦扑棱棱从旗杆飞起。他望着南方的天空,禁不住叹息:“陛下……陛下等在云中城,等不到的。”
第422章 璧田
永宁元年冬十月,长安。
霜风自灞上呼啸而过,将营垒之间赤红旌旗吹得列列作响。寒雾已散尽,校场上白地被杂沓脚步踏出烟尘。
成之染负手立于高台,玄甲外罩着猩红大氅,在风中起伏翻卷。台下数千步骑齐刷刷行礼,铁杆砸地的闷响如同雷鸣,呼啦啦惊起枯树上的寒鸦。
“擘张弩,试射!”护军武贤在台上发令。
令旗挥下,弩手踏步出列。机括咬合的“咔哒”声连成一片,箭雨霎时间腾空,将三百步外的木靶扎得密密麻麻。
唯独有个年轻弩手紧张得脱了弦,箭矢斜插在台下泥地里。
成之染从台上走下,拔起那支箭,轻轻拭去箭镞上的泥土。
年轻弩手脸涨得通红,不安地出列请罪。
众人都屏住呼吸,却见长公主似是一笑,将箭矢抛还给弩手,道:“这箭射得不够偏,若是射到云中城,那才是本事。”
校场上爆发出哄笑,年轻弩手也跟着咧嘴,白雾般的呵气在日下连成一片。
北风卷起成之染的大氅,如同一面战旗掠过数千笑靥。她翻身上马,缓行至骑兵阵前,拔出了佩刀。
场中竖立着一个巨大的草毡。刀锋过处一道寒芒,草毡登时落下,露出里面草扎的骑兵,一人一马都披着晋军制式的铁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