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升职手札(922)
第二日一早,铜匣便送到容太妃手中。夜幕降临前,匣中已换成一枚新造的铜钥,静置于太妃案头。
容楚楚拿起铜钥,齿槽间还残存着细细的铜屑。
这不仅仅是一把钥匙,它是刺入仇人胸膛的一把刀。
“繁秾,”容楚楚没有抬头,声音也显得幽远,“三日后,皇帝必去青溪宫。”
跪在殿中的少女身形微动,沉默了许久,迟疑道:“当真?”
容楚楚勾起唇角,将钥匙放入匣中,低声道:“三日后,是他生母的祭日。他一定……会想见她的。”
桃枝不敢出声,悄悄抬眼时,瞥见上首的太妃眸光冷厉如刀。
“我有一些话,你记住。见到青溪宫那人,务必告诉他。”
————
青溪宫。
柴房里,苏馀靠在柴堆上,地底的湿冷一阵又一阵翻腾。
右腿伤口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沉重的铁链也将他手腕脚踝磨得血肉模糊,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盯着从门缝漏进来的一线月光。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闭上眼睛,听出那是个男子的脚步。
有个人从门缝中闪入,黑沉月色里,他看到眼前濒死的官奴缓缓睁开眼睛。
苏馀抬了抬眼皮,瞥见一张陌生的面孔,他从未在青溪宫见过。
“你是谁?”他问道,声音已沙哑无比。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男子开口,却听到对方一声冷笑。
“鬼鬼祟祟,连名姓都不敢说?”
那男子似乎想了想,道:“我叫张法护。”
苏馀歪了歪头,这名字太过寻常,如同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人一眼就忘。
张法护不敢耽搁,压低了声音,道:“三日后,皇帝要来青溪宫。往日他来时,都是让侍卫守在宫外……”
苏馀微不可察地哂笑:“那又如何?”
张法护从怀中取出一枚钥匙和一把匕首,一同推到他面前。
铁链哗啦作响,微光里伸出只枯瘦的手,却在碰到钥匙前迟疑地收回。
“这又是成昭远的新把戏?”苏馀冷冷道。
张法护不答,只是道:“想让他死的,不止你一人。”
“我当真是你们的一把刀……”苏馀不由得失笑,笑声中满是苍凉,“凭什么?凭什么!”
寂寂寒夜中,唯有铁链铮铮作响。
张法护跪坐他面前,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宫中有位贵人让我问阁下,可还记得当年琅邪王府的歌姬繁秾?”
苏馀身形一僵。
琅邪王,琅邪王……
在他三十余年的人生中,所见所闻只有一位琅邪王,正是前朝末帝一母同胞的兄弟苏弘景。
那确是极为遥远的年岁,清泉茂树,急管繁弦,美艳歌姬临风吹笛,年少的自己站在高台之下仰望。
相府繁华,金陵富丽,那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时日。
黑暗中响起牙齿打颤的声音。那只手再次伸出,这次颤抖得厉害:“她……还活着?”
张法护不答,以一种极为生硬的腔调,磕磕巴巴道:“踟蹰素质,婉娩灵娥。日照颜色,风牵绮罗。睹从绳之容楚楚,混如椎之髻峨峨……”(1)
苏馀喉结滚动,散落的月光洒在肩头,犹如二十多年前吟咏酣歌的春雪。像一场繁华旧梦,倏忽照亮了蹉跎惨淡的半生。
他一把抓过地上的钥匙和匕首,喃喃道:“似欲排君之难,匪惮陋容。如将报主之雠,无辞克已。”(2)
张法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馀借着月光,用钥匙解开手脚的镣铐,又将匕首绑在断腿的夹板内侧。他无声一笑,继续蜷缩在柴堆,像条垂死的野狗。
巡夜的小厮提着灯笼照进来时,看到的仍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囚徒。
听得脚步声远去,苏馀睁开了眼睛。
今生一场大梦,也该结束了。
第440章 游猎
永宁二年冬十月,洛阳。
漏尽更深,寒夜寂寂。成之染睁开眼时,听闻外间隐约传来窸窣轻响。
她怔了一瞬,掀开锦被,小心翼翼越过枕边人,披衣走到了窗边。
窗纱透出一层淡薄的清光,才推开一道窄缝,冷风便卷着细雪扑面而来,落在睫毛上,顷刻化作一滴微凉的水珠。
今冬初雪,竟悄然而至。
成之染想起了东厢暖阁里的一双儿女,她数月前刚把他们从长安接到身边。徐长安只有六岁,平日里最是畏寒,昨日还嚷着不肯盖厚被,成洛宛倒是乖乖盖被,可毕竟年纪还小,睡熟了又一脚踢开。
她径自推门而出,廊下风刮得正紧,吹得她一个寒颤。
暖阁门缝里透出一线微光,依稀夹杂着孩童压低的笑声。
成之染微微蹙眉,侧耳细听,竟听到徐长安稚嫩的声音:“该我了!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