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细作不对劲(194)
“大师……”凌双还记得当初逃往伽南寺蒙他救命之恩,无论他是否玉面灵傀和魏靖川的孩子,她对他都不会坐视不理。“那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我已脱教,莫再叫我大师。”戒现面露羞愧,“贸然来访,是为了向魏都尉讨一差事。”
魏明翰疑惑,冷笑道:“差事?魏某现在什么情况,你也有所耳闻,何必着急惹祸上身?”
凌双听到他文绉绉地自称“魏某”就想笑,这小心眼的样子特别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跟她说话也是这个调调。
戒现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莫名庄严,仿佛又回到了诵经时的姿态:“昨日见魏大人匆匆离去,小僧……在下思忖了一整夜。”
他抬起头,目光异常清明,“魏大人如今是众矢之的,出入皆有眼线盯着。而我——”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个无人记得的还俗僧人,无论伊州还是沙州的暗桩,怕都懒得记我一笔。”
屋外夜风夹雪,吹得窗纸扑簌作响。戒现的声音混在风里,却字字清晰:“请魏大人把密信交给在下,我亲自送往洛阳!此举虽棋行险招,却最合适不过。”他忽然站起来朝魏明翰一拜,“在下这无用之身,今日也有可用之处。”
“你可知这是什么?”凌双突然拍案而起,仍冒着腾腾热气的洗脸盆水面一晃,“这不是度牒文书,是催命符!带上它,沿途不知多少刀剑等着。你不会武功,此路十死一生——”
戒现百感交集地看向她,想到自己见她的第一面,她一脸血地从莺莺燕燕中撞出,拽住自己僧袍求庇护。那一刻他还没动心,只觉得有点惊讶。
后来得知是玉面灵傀追杀她,碍于这层不耻的母子关系,他只能劝她逃跑,她却说“浑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那一刻他是震撼的,他做不到这么坦荡,也做不到这么勇敢,他恨自己挣不开羞耻的出生。
为了不让玉面灵傀的杀孽加深,他设法保护凌双;面对凌双的查探,他又用尽办法掩盖玉面灵傀的罪行。他忙于两头,想尽量减少罪孽,却让自己在因果中越陷越深,到最后,他失手推下发现秘密的戒德,便如从仙台坠下地狱,连连犯下杀戒、淫戒、打破所有清规厉律,遭遇身心捶打,历经诸多劫难。
此刻,他已明白,一切婆娑世界,不过考验,他虽然脱教,却如同有了多年修为,原来放开一切,不执于因果,反而见得本心。
“《维摩诘经》云:‘随其心净,则佛土净’。”戒现双手合十,忽而展颜一笑,“昨日苦求不得,今日方知,菩提不在伽蓝,而在生死之间。”
此刻,他心中澄明,无所畏惧,琥珀色眼中似有琉璃火光,“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这本就是菩萨道。”
“荒谬!”魏明翰一脸寒意,牙缝中蹦出一句,“你当这是话本传奇?随便带上就走?你若被擒,这密信成了敌人的功劳簿,我们诸多努力毁之一旦不说,还耽误朝廷知悉!”
“我知你们担心此事,若走官道不安全,我可以绕道蒲昌海往东,从并州下洛阳。”戒现心中早有盘算,说起来字字清晰,“只是这样需要双倍时间,我自日夜兼程,也需四十多天。”
“蒲昌海到楼兰,经若羌再折东北?”魏明翰
失声道,“这一路不是沙漠就是草原,连马贼都不敢这样走!沙漠无水,草原多狼,你有几条命能抗的?”
戒现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在桌面展开,上面的路线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地理位置、所用时间和注意事项,“魏都尉放心,在下这条命硬得很。既然担负此重任,就算爬也要爬到洛阳。”
注意到地上两滩水,才意识到戒现单薄的布鞋早已被雪水渗透,直到此时冰凌遇暖融化。这个不会武功的还俗僧人,在寒风中守了整整二十四个时辰,只为领死命,渡世人。
魏明翰看向凌双,凌双默默递来一碗姜汤。“趁热喝。”
冬季已至,夜雪越下越大。戒现缓缓喝下姜汤,望着窗外皑皑白雪,身子暖了,心倒是往下沉。
果然,凌双声音温和如水,却不容置疑:“大师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此去洛阳山高水远,纵使日夜兼程也需月余。时间太久,变数太多……”
“我知你心中有佛,但佛祖也教我们‘随缘不变’。”她转身从行囊取出一双羊毛袜,蹲下身要为戒现换上,“这份密信……”
戒现连忙退后,“万万不可!”扶起她道,“我知你们顾虑……”戒现苦涩地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他再多说也无谓,只觉满口苦涩,不愿再留。突然向两人行了个礼,“在下告辞。”便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