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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慕(101)

作者: 姜厌辞 阅读记录

没见识过真正恐惧的人,想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沈确知道,他不该将这话放在心上,偏偏在理智回笼前,先一步将她清亮的笑颜刻进脑子里。

后来那几天,他试图从脑髓中消除这份纯净,却只挖掘出另一段他这辈子不想但总能反反复复回忆起的画面。

他被锁在肮脏浑浊的泔水桶里,鼻腔涌进来的全是恶臭,他的小腿迈进水里,泡久了,肤色分层明晰。

近两天没有吃过东西,本就消瘦的身体隐约浮现出肋骨轮廓,肚子断断续续发出的嗡鸣声转瞬被桶外交替出现的笑声和咒骂声盖过。

“这笔钱拿到手后,我打算去趟澳门,你们有谁要一起的?”

“好不容易变成有钱人,转头就去赌场给人送钱,我他妈有病?要去你去,到时候输得连底裤都没了,别想着让我俩救济……总之,钱到手后,我们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

“姓沈的怎么还不把钱打过来?真就不怕我们撕票?”

“我早说了这少爷在沈家不受待见,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别到时候钱没拿到,人还得进监狱。”

“怕什么,到时候把这小崽子宰了,随便埋进哪个深山老林,谁能发现?挂个几年失踪,估计就没人记得这事了。”

沈确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将双手紧握成拳,砸向桶壁。

一声难听的脏话后,他连人带桶被踹倒在地,“臭小子,再给我折腾,我现在就剁了你的手脚!”

脑袋遭受重击,这声威胁听得模模糊糊,没多久他眼皮一垂,昏死过去,醒来已经回到沈家。

卧室很大很干净,床暖和又柔软,四面没有难听的污言秽语,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也没有——他的父亲。

直到被送进纪家,他都没有见过沈玄津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时候的他,明明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拯救他、怜悯他,甚至连聆听他最基本的诉求都不愿意。

在绑架犯眼里,他是价值连城的交易品。

而在父亲眼里,他或许也只是一个想要抛弃却碍于道德伦理无法抛弃的累赘。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是上帝向人间撒下馈赠时出现的一个巨大纰漏。

等他回过神,他的手腕已经鲜血淋漓,瓷砖上的血被水稀释,一路淌到一双洁白的毛拖旁。

弄脏了。

他在心里说,一面抬起头,朝着善良、热烈、纯净、真诚——值得世间一切美好词汇的女孩笑了笑。

……

对纪时愿而言,储物室那天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从沈确心脏传来的震动。

故作强势、冷漠、无畏的皮囊沿着肋骨走向层层剥落,变成一地破碎的玻璃,溅起的渣子扎的她遍体鳞伤。

她还清晰地看到他赤裸、森然的骨架里那颗沉甸甸的心脏。

溃烂得实在厉害,宛若附骨之疽。

剔不尽腐烂的根,又无法在伤痕上绽放出新的生命,只够搅得他往后余生都不得安宁。

从很久以前,纪时愿就明白一个道理,要想让自己过得舒服,就要远离一切让自己不舒服的人,无疑沈确也在这范围内。

可和其他人不同,她没法真的同他保持老死不相往来的距离,或许是因为发现了他最脆弱的一面,也或许是她骨子里的英雄主义在作祟,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将他拉出深渊,又或者是更为复杂的情感搅乱了她从他那学到的趋利避害意识。

……

半小时不到,车停在缦合地下停车场,但谁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司机眼观鼻鼻观心,拿上手机下了车,走到角落抽烟。

纪时愿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想,还是你又不知道答案?”

见他还是不开口,她换了个问题:“你不告诉我,只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傻傻愣愣地替你出头,反倒落了一身伤?”

她的牙齿在错乱的呼吸中无法抑制地颤抖,导致说出的话磕巴到不像人发出来的。

沈确却听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你不想让我流血,但你有少干出让我流泪的事吗?”

年少时为了将她塑造成一个冷心冷肠的人,多次漠视她的情感需求,成年后,又将她当成一个棋子,肆意摆弄着。

论残忍,她身边有谁能比得过他沈三?

“沈三,你太自以为是了,我是人,思想是独立的,而不是你可以随意操控的木偶……你觉得对的事,不一定都是对的……你认定是为了我好的事,到最后也不一定真的能让我好过。”

昏蒙间,沈确想起两个多月前沈玄津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听得云里雾里,现在也只到了一知半解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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