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禾(86)
对不起。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但她说对不起。
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被刷得锃亮的皮鞋踩住她的肩膀,她整个人都伏在宋威面前,瑟瑟发抖,早没了先前想要杀他的锐气。
明亮至极的玻璃房中,宋冉听见宋威叹了口气。
“冉冉,这世上只有爸爸不会骗你,可你总是宁愿相信一个外人。”
那声音很无奈,同时带着深深的失望。宋冉麻木地跪在地上,从瓷砖地板的反光里看到宋威做了个挥手的动作,于是她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大门被轻易打开,女人被人从手术台上放了下来,当她步履艰难地走过来时,宋冉看到了从她脚踝处蜿蜒留下的血。
瓷砖的倒映里,女人模糊的身影和男人模糊的身影站在一起,贴得很近。
宋冉不敢抬头,她忽然感到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但男人怎么可能不让她看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这场戏码?
尖锐的鞋尖抵住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头,看着。
女人光裸着身子,身上满是被虐待后的淤青和鞭痕,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唯有那张苍白的脸还是熟悉的样子。
宋冉茫然地看着她,心里想着的全是过往二十多天里女人对她说的话。
她说:“你总得试试。”
她说:“活下去。”
她给她擦拭伤口,将她凌乱的头发温柔地理顺。
她唱歌总是跑调,但无论干什么都喜欢哼着歌。
她像一株永远盛放的向日葵,笑起来的时候会发光。
在那个逼仄的治疗室,是她把宋冉内心的创痕一点点缝起,让她不再害怕入睡,不再总是保持着惊惧的神情缩在角落。
是她让她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可是现在……
宋冉跪在地上,已经哭到干涩的眼睛很痛,但她不敢眨眼,或者说忘了眨眼,尽管她的父亲已经将抵着她下巴的鞋尖放下,但她依然呆呆地仰着头,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灵魂,大脑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看着——
看着女人踮起脚,亲吻了男人戏谑翘起的双唇。
……
……
……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宋冉才意识到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一直在拒绝回忆,回忆让本就残忍的记忆变得更加残忍,可惜今天这个失眠的夜晚并不想放过她,所以她还是下意识地将手伸到枕头下,将药瓶摸了出来。
进一步加大药量的结果就是她陷入了非常混乱的梦境,那种感觉甚至比失眠还要难受,她想要摆脱梦中的一些东西,原本兴奋至极的神经此时却又疲乏得完全不想动弹,所以她只能一遍遍地在梦魇中沉没,直到逼近身体的极限,神经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与主人一起同归于尽,终于一个激灵,将宋冉拉回了现实。
许青禾早就离开了,所以并不能看到宋冉现在的状况有多糟。
她恐惧地睁着眼,瞳孔不正常地放大,眼球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与此同时,四肢却像瘫痪了般,一度让她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心跳很乱,呼吸的节奏也很乱,强烈的心悸加上窒息一起组成了濒死的错觉,有那么几秒钟,宋冉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
唯一庆幸的是她还年轻,超负荷的身体还是能在这样的重压下扛起调节神经的重任。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跳终于慢慢变得平稳,宋冉长长地舒了口气,又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活动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还好许青禾不在。
她首先这样想道,随后用力拍了拍昏胀的额头,严肃地警告了自己。以后绝不能再超剂量用药,不然万一哪一天她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许青禾身边,她都不敢想这会让许青禾多么崩溃。
或许……是不是……应该……
“心理治疗”这四个字终归是没能出现在计划中。
又休息了一会儿后,宋冉将放在床头的手机拿到手中,结果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两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许青禾的,她大惊,连忙回拨。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我才醒。”她有点尴尬地解释了一句。
许青禾其实也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宋冉会睡到现在,这会儿都快中午了。本来她是想打电话听宋冉说点甜言蜜语的,但马上就有一个重要的会议等着她去参加,只好飞快地交代了一句:“冉冉,今天公司有点事,我中午不回去了,你记得去外面吃饭。”
“好,你也要好好吃饭。”
宋冉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柔软,这让许青禾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天晚上宋冉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爱你”的情景,心尖顿时好像被猫挠了一下,她下意识舔了舔唇,有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