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呜呜……”范载志睁着一双懵懵的醉眼,一把抱住薛梦华的腰,开始嗷嗷:“我好难受啊娘子,呜呜呜……我真的好坏啊呜呜……”
曾经的武状元,曾经在凉州立下赫赫战功,将漠西杀得连连溃退的忠武将军,这会儿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原本气都顶到脑门的薛梦华,缓缓松开了手中拧着的耳朵,轻轻揉了一下,叹气:“行了啊,都这么多天了,你还搞不明白坏的是谁吗?”
“是她!是他们!”范载志猛地抬头,向北一指,又向西一指。
似是毫无章法的醉酒乱指,薛梦华却知,也没指错。
北边,是皇城,那以女充子骗了天下人十八年,害得那皇女流放,宫人杖毙,致使那些与皇女曾有关联的官员被贬的废后娘娘正在那处。
而西边,是刑部大牢。十日前宫中变故发生后,被夺去太子名,改赐名江芜的废太子便是被关押去了那边。她这傻乎乎的从三品归德将军还没坐稳一整年,便被带累着又贬回正四品忠武将军的夫君,寻了好些门路想往里头送点东西,但都被拒了。西边的那些衙役,自然也是坏。
只是,坏的又哪里只有衙役呢。
薛梦华拍掉范载志还要往酒壶处伸的手。
五日前,他们准备了些物资与银钱,想为那废太子与曾经的秦太傅送上一程。然而,都还没等他们靠近大牢的大门,就被人拦了。
不止是他们,还有好几批人都被拦了。
想来,之前的日子,往里面送东西送不进去的,不只是他们。
就薛梦华能认得出的,就有两个秦太傅曾经的门生家眷贴身的仆从,都是大包小包,都被拦着赶到了街边小巷中。
倒是另有些不知道何处的人,顺利带着包裹靠近了流放的队伍。
流放队伍从远处走过,谁得了,谁空手一目了然。
那大贪官孔家甚至得了两架驴车……
若不是薛梦华拦着,怕是范载志得把拦着他们的人都打了,直冲出去连衙役带孔家人一起打一顿。
如何打得呢,那拦着他们的,无须之人……
人没打,这口郁气却是造下了。
范载志与秦崇礼不同,他与废太子原本只有一日之谊,连正式的拜师礼都不曾有过,就只是陪六岁的孩童玩了一日,展示了一下实力,外加说了些故事。若不是丰州水患两人曾搭伴征集钱粮救助灾民,范载志不会似现在这般痛苦。
痛苦啊,如何不痛苦。
十多年前随口一言的民间小故事,那人竟奉为圭臬,铭记于心,认认真真练了十多年。
他还在流放路上日日与那人争执该给什么样的人家题字,时常把那人怼得无言苦笑。
他真的太坏了。
便是他这么坏,到禾乡时,那人仍谦虚努力,与他们同吃同饮,一起刨过泥里的人,又一起背着沉重的物资走过牲口难行的崎岖小路……
范载志,便是当时不满太子总爱接恶商捐的银钱物资,到了禾乡之后,也不得不折服于太子真的把人当人的言行。
太子,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如果以后能受善驱恶就更好了。
宫宴前的范载志,一直如此想着。
而后,一切一夜倾覆。
最让范载志难以忍受的,并不是废太子的女子身份,而是皇帝的态度。
宫宴上,范载志的座位不前不后,恰能看清上座的帝王是如何龙颜大怒,雷霆之责。
是生气,是愤怒……没有矛盾,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慌乱。
说好的七子五女,帝心独归太子呢?说好的父慈子孝,对太子宠爱有加呢?
从子变女固然荒谬,但那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家有独女,爱妻女如命的范载志不能理解。而后在刑部大牢的种种,流放那日被拦住的事情,就让他更不能理解。
去北地……什么都不带,是要她死在路上吗?
即便薛梦华劝他,说也许不是皇帝的意思。但是能调动内监,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一种明知的纵容。就像是宫宴那日,皇帝询问甚至是纵容了揭发此事的二皇子处理太子,不仅同意了二皇子提议的流放,更是连二皇子说的“原准太子妃永安伯嫡女刘惜桐,举报有功该赏无须流放,太子失一妃可再赐一妃,让她前去北地亦不忘之前罪责”这种荒谬之言都同意了。
说出这话的二皇子得意如一疯子,同意二皇子这些话的皇帝又如何不是呢。
帝王是一国的风向,这些日子的朝堂,四面八方都是对废太子的斥责。
便是那些曾经的太子少傅,侍读,侍讲……那些曾经离太子最近的人,也在如此说着。
似乎大家都忘了,去岁她在丰州是如何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