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树说声“谢谢。”
温度计捏在手里,叶嘉树有点儿不知所措——毕竟这东西是要搁腋下的。踌躇一霎,还是伸手推一推宋菀的肩膀。宋菀嗯了一声,别过脸来,从他手里接过温度计。
没发烧,体温是正常的。配了两瓶盐水,很快挂上。宋菀原本还有一点拉肚子的冲动,渐渐腹中那阵绞痛缓缓消失。人像是落入水中,缓慢下沉。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她模糊感觉到有人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了被子里。
她喃喃地唤了一声。
整间诊所阒静无声,等宋菀睡着,叶嘉树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走去洗手间。他把烟点燃,吸了一口,抬头去看,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汗。他把烟搁在洗手台的角上,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脸上的水没擦,他仰起头,把额前头发往后一捋,再拿起烟,靠着洗手台,缓缓地抽。
他想着方才转身离开,宋菀那一句虽然模糊,意义却清楚无误的称呼。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入梦,她喊的是一句“爸爸”。
·
输过盐水的宋菀,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浑身轻松。
叶嘉树不在跟前,她手机也没带来。她穿上拖鞋正准备出去找人,叶嘉树掀开布帘,提着早餐进来了。
粥和馒头,热腾腾冒着白气。叶嘉树揭了盖子将汤匙递到她手中,“早知道你肠胃这么脆弱,就不带你乱吃了。”
“给你添麻烦了。”
叶嘉树笑了声,闷头咬了口馒头,“……也不少这一次。”
吃过早餐,两人回旅馆换衣洗漱,叶嘉树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看看。
太阳刚升起来,缀在远处树梢上,林间有鸟啁啾,薄雾还没散尽,吹进车窗的风里有潮湿的水汽。
宋菀点了一支烟,手肘撑在车窗上,看着树梢上掠过几只翠羽的鸟。
车开得很慢,绕着石子的山路一圈又一圈,头顶天光越发透亮,是在上山。
近一小时后,叶嘉树把车停在路边,喊宋菀下车。
林间路上一层落叶,踩上去咔吱咔吱地响,带草腥味的清新空气扑鼻而来,叶间似乎下过雨,或是蒸腾作用,叶上还挂着水珠。
叶嘉树走得很慢,宋菀跟在他身后,不问去哪儿。
步行十来分钟,树渐稀少,离山顶越来越近。
“到了。”叶嘉树拨开树枝。
一处巨石的台子,突兀生出,立于崖边。叶嘉树一步跳上去,转过身来牵宋菀,“站稳了,有点滑。”
山谷对面是层层林海,风生而涛起,风灭而涛落,接近于黑色的绿意一重一重袭来,直至将视野填得满满当当。
叶嘉树在石头上坐下,一腿屈膝,点了支烟,又抬手将烟盒递给宋菀。
宋菀没接,但也坐了下来。
“这是个好地方。”
叶嘉树看她一眼。
“你想过死吗?”宋菀望着一层滚过一层的林海,“……我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
“你要是从这里跳下去,我就说不清楚了。”
宋菀笑了,“我没那个胆子。听说摔死的人,七窍流血脑浆迸裂,这么丑的死法,我可接受不了。”
叶嘉树微眯着眼,视线越过浓重的绿意再往后看,那被薄雾笼罩的尽头隐约露出城镇的轮廓。又那么一个瞬间,他确实想过,如若两人死在这儿,就没人能找得到他们了。
“叶嘉树。”
“嗯。”年轻男人转过头来,眼底也似染上了浓重的墨绿。
宋菀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好好活着吧,你也是,我也是。”风在耳畔回响,说出口的声音被卷进风里,一霎变得遥远,“既然逃避不了,那就好好活着吧。”
“好。”
“……还有,回南城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没人作声。
“你答应我。”
山风浩荡,似从崖下的山谷里生出,发出闷重的呼啸。
“好,我答应你。”
第十五章
阶梯上铺着暗红色织花地毯,脚踏上去没有丁点儿声响,一级一级向上延伸,尽头亮着灯的地方传来隐约的谈笑声。
背后有人唤,宋菀停步转身,宋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抓住宋菀手臂急切问道:“姐,你这阵跑哪儿去了?”
“你管得着吗?”
宋芥朝尽头处包厢瞥去一眼,压低声音:“我听说你回来了,紧赶慢赶地过来找你。姐,你是不是又跟唐蹇谦吵架了?他这会儿带了别的女伴,你别现在上去自讨没趣。”
宋菀冷笑,“是怕我自讨没趣,还是怕我扫了唐蹇谦的兴?”
“姐,”宋芥勾住她肩膀想将她往楼下带去,“听我句劝吧。最近我工作室来往的那些生意伙伴全要撤了,我听来的风声也说唐蹇谦另找了新欢。你别现在去跟人硬扛,先服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