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香(100)
那柄剪子被换下,聂缇重新拿了一把花枝剪,清脆的“咔嚓”一声响,那根长挑而突兀的花枝被剪断,坠落在地。
聂缇忽地觉察到兰昀蓁的沉寂,忙去瞧她:“抱歉蓁儿,姨母不是那个意思,姨母忘了你这些日子一直关照着那位少奶奶。”
兰昀蓁淡淡笑着摇头:“姨母别多心,昀蓁未曾怪过您。”
聂缇宽心一笑。
她俯身将地上的花枝拾起,拿在手中瞧着:“不过,若他真是来同老太爷谈女眷的事,你也不必过于忧心。虽说如今府中你与之仪都正值婚龄,但总归你们所承的是老太爷一脉,哪里舍得让你们去做续弦?我记得六房里的八小姐年方十七,倒也到了能够成婚的年纪……”
兰昀蓁的手掌拊在书封面上,她清晰地摸到书名凹陷下去的那部分,一如她沉浮的心事。
聂缇忘了,老太爷所出的一脉中怎没有给他人做续弦的例子?
六姑太太聂绮便是最好的印证。
聂绮现如今的丈夫颜宗孚年轻时曾与聂绫定过亲事,后来聂绫与杜栒文私奔,一桩婚事作废,颜宗孚另娶旁人,婚后五年,原配夫人病逝,聂老太爷做主让聂绮嫁与其做续弦,彼时聂绮方十九,如今已过去二十年。
正因如此,聂绮对兰昀蓁难有喜欢,只要一瞧见她那张同聂绫有三分相似的脸,心底便顿觉厌恶。
兰昀蓁脑海中蓦地重现那日贺聿钦同她说过的话,贺亥钦绝非善类,她该留心。
“怎地出神了?在想何事?”聂缇见她神色不对,关切道。
“没事。”兰昀蓁淡笑着对她摇头,“许是近来事情繁多,有些疲倦。”
聂缇放下手中的花枝剪,方要叮嘱几句,一旁弥月赶过来,指着电话机那边:“小姐,是贺家大少奶奶来电了。”
她看了一眼聂缇,后者温和笑着:“去吧。”
兰昀蓁走到电话机那头,拾起听筒。
那端传来几阵压抑的咳嗽声,她开口问:“元菁,你还好么?”
咳喘声愈淡,邵元菁的声音很轻:“我无妨,昀蓁,我有话要同你讲清楚。”
“你说。”兰昀蓁的另一只手扶上听筒。邵元菁不是唐突之人,已至深夜,她此时来电,定有要事。
邵元菁道:“今日,贺亥钦到聂府拜访一事我已知晓了。”她方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听见那声音,兰昀蓁微微颦眉:“元菁,我无心贺大少爷。”
“我都知晓。”邵元菁的声音似被掩在手帕后,“你看不上他的。”
第40章 若幸逢春令(3)
兰昀蓁默了半晌未说话, 只听她继续道:“我更知道,你同聿钦之间有感情。两情相悦之人,目成眉语, 眼神是藏不住的。”
邵元菁的语气中似是含着淡淡欣慰,一时之间,兰昀蓁有些不明白她今夜这通急遽的致电是为何:“元菁, 你真的还好么?可要我过去一趟?”
听筒那端的邵元菁又是咳了两声, 却兀自往下接着道:“可你知晓么, 聿钦这种人, 注定是要戎马一生的。”
兰昀蓁只觉这话万分耳熟。
她忆起来,那是她方返沪不久,在牌桌上听某位太太也这般讲过。
“昀蓁, 做决定前要慎之又慎, 莫要如我这般。”邵元菁的声音轻轻如絮,甚是渺远,“我这辈子,就似是唱了一场大戏, 锣鼓开台,匆忙着登场, 戏帘落幕, 本以为赢的是满堂彩, 到头来却觉是华胥一梦。”
她的几番话间似是毫无关联, 兰昀蓁此刻思绪乱得很, 如堕云雾之中, 却又觉得邵元菁的情绪不对:“究竟是出了何事, 元菁?”
听筒那端的邵元菁轻轻慨叹一声, 似有哽咽, 低笑:“无妨,昀蓁,许是我今日看了一本诗集,又有些多情善感了。”
兰昀蓁放心不下:“你如今可在府中?我过去一趟。”
“你不必过来了。”邵元菁回拒,温声提醒,“他今夜在府里。”
邵元菁所指的这个他,无疑是贺亥钦。
十载伉俪情,她对他的厌恶,甚至已不愿让他姓名自口中流出。
兰昀蓁握住听筒的手紧了紧,耳畔又传来低低的咳嗽:“他为人桀骜自恃,少时起便好争权斗利,与聿钦交锋时更尤甚。聿钦看上的东西,他从不会轻易放手,我想,聿钦钟意的女子也亦如是。你要提防他一些。”
她听得如坠冰潭,心底渐生一片寒凉。
沙发上坐了许久的聂缇见她脸色发白,起身担忧地上前轻声问:“蓁儿,是发生什么事了?”
耳旁的听筒传来挂断的声响,兰昀蓁低着头,手中仍紧握话筒,好一会后方回神放下。她朝聂缇强笑了一下,轻轻摇头:“只是有些乏而已,姨母也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