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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蟾香(194)

作者: 西鸽屿 阅读记录

小丫头倒是会挑东西抓。贺聿钦眉眼携笑。

“栩鸢,该去睡觉了。”兰昀蓁试图去抱她,却一点儿也抱不动。

孩童虽小,手上的抓劲儿却很大。

“我抱着她也好。”贺聿钦对她道,“免得将你送我的袖扣扯坏了。”

冠冕堂皇的理由,兰昀蓁瞧了一眼玩得意犹未尽的栩鸢,与低眸瞧着她的贺聿钦,只得作罢。

“其实她开口说话很早。”兰昀蓁抬手,将栩鸢汗湿的额发轻柔捋开,“只是不知为何,平日里就是少言。”

未被带离他怀中的栩鸢,不再紧抓着那枚袖扣了,反倒用小手指仔细描摹起扣身上的雕花纹来。

贺聿钦眼眸温和地瞧着她有趣的小动作,又看着兰昀蓁:“慢语倒也无妨。”

“我孩提时也少言,现在看来,也无甚毛病。”

听他如是说着,兰昀蓁心中一颤,都未再去多瞧他的神情,只想着,他怕是已猜出来了。

……

贺聿钦直陪着栩鸢玩到凌晨,兰昀蓁瞧见小丫头的反应都有些迷糊了,心知她这是困了,便唤保姆来,将她抱去睡觉。

“你手臂上的药也该换了。”卧房里,兰昀蓁寻出药箱,搁在沙发间的矮几上,“早知晓今夜你会和我一起过来,就不必买那只枕头了,要什么东西都可从家中带去。”

贺聿钦将衬衣解开,伸出手臂,低笑着:“这便是会过日子的人,要不然,怎能做企业家?”

“你知道的,倒还挺多。”兰昀蓁拆开酒精与消毒棉,瞟了他一眼。

“年初时的商品博览会,我是去看过的。”贺聿钦温和地看着她,“只是不便出面,只好托修铭买回一台收音机。我一直用着,觉得并不比进口货逊色。”

兰昀蓁的唇畔不由得浮现一抹浅笑,却也不接话,坐下来,为他先消毒伤口。

房中灯火葳蕤,柔黄的光线洒落于她的侧脸,映照出她动人的五官。

她正神情认真专注地做着消毒工作,贺聿钦瞧着她脸庞,心头忆起一件事:“上回在信中,你说有件事想与我说?”

兰昀蓁捻着消毒棉镊子的手指微顿,她听见他的声音又响起:“现在可还想说?”

她回过神,淡淡笑了笑,低眸继续手中的动作:“你愿听,我便说,也就是一戏折子似的故事罢了。”

“愿闻其详。”

戏,是一场醉生梦死的大戏。

喜时寥寥,悲时济济。

女主人公曾是一方富庶之户的千金小姐。

其父乃清朝富商之子,弱冠之年,殿试高中状元,被清政府授翰林院修撰一职,自此心系国事,内忧外患之下,欲实业救国,于苏州办永兴纱厂。

苦心经营之下,纱厂成果粲然可观,曾经的同僚杨氏想求他出资办烟馆,被拒后却怀恨在心,买通厂中员工纵火,意图报复。

终,一场大火烧死百余人,父亲于凛冬之时获罪入狱,昔日的千金小姐转眼落魄,丈夫非但在此时同她和离,甚至落井下石,罗织罪名,告发岳丈曾筹集资金,推助起义。

她的父亲在冰冷的牢狱里惨遭酷刑,认下不实却正义的罪名,承认革命是实,但坚决不说出其他革命党人的下落。同年十二月,宁死不屈,卒于狱中。

于火灾中丧命的工人亲眷们遭人挑唆,举起火把与火油,忿忿掷进她的家宅中。夜深人静,宅中之人尚处酣梦,无人醒来。他们就这般,沉寂地于睡梦中死去。

一夕之间,小姐当真落魄了,且家毁人亡。

她携女儿到戏班中谋生,那双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如今做的却是最苦最累的班底的活。

老天爷愿眷顾她一时,使她重新遇见一位善自己之人,且与他有了一个儿子;老天爷不愿眷顾她一世,前夫的情人恨她入骨,将肺痨病人的衣物悄悄塞进她衣箱,使她染上肺痨,咯血而亡。

“往昔偌大一个云家,转眼只剩下一女一儿。好人为何无好报?她的女儿恨极了一切,心中想着,恶人自须恶人相磨,她该变得比那些仇人冷漠心狠百倍,才能为亲人讨回枉命。所以,她将弟弟送回至他父亲身旁,自己则凭借一张与仇家女儿模样相似的脸庞,无一人知晓地渗入进去。”

兰昀蓁默了默:“她想亲眼看着这个以夺来钱财筑成的家,一点点地分崩离析,至亲永逝,亲人反目的切肤之痛,都会成为他们的报应。”

右臂上,血迹脏污的纱布被解下,换上新的,贺聿钦凝眸瞧着兰昀蓁的神情,她看似平静地说着,仿若真将自己剥离出来。

这样的痛,若不是已痛得麻木了,又怎能像旁观者般付之于口?

他忽地想起来,二人当初分离时,还是胡慊诌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才使他们得以见上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