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香(200)
空气中顿时漫延开一股苦味。
“我病得要死了都不愿喝西药,你倒好,将家底都掏给那群洋人了!”聂岳海气得手都在颤抖。
若不是他如今腿脚不便,无力起身,只怕此刻聂缙的脸上已被狠狠掌掴一记了。
哑声许久的聂理司见父亲势微,抿了抿唇:“祖父也不好听二叔一面之词,二叔,你做的那桩亏心事,只怕也还未告知祖父吧?”
原以为扳胜一局的聂纮闻言忽地愣住了,手掌心里渐冒冷汗,面色仍强撑着:“理司,说话得拿出证据,你这般信口胡说,毁谤尊长,可得当心遭家法。”
“事实便是事实,我不担心家法。”
这回,轮到聂理司冷笑了:“二叔,小侄听闻您近来可是做了笔一本十利的盐业生意,这么好的消息,为何不告知祖父一声,也好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聂纮顿觉背生芒刺,心底忐忑起来,都不敢多瞧一眼老太爷的脸。
见方才盛气凌人的聂纮一下子偃旗息鼓,聂理司紧追不舍:“莫非是那运盐船沉了,让你亏得血本无归,没有脸面跟祖父说明?”
“胡扯!”聂纮怒目瞪他,“我做的不过是小本生意,有盈有亏,难道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须你在这里嚼舌根子!”
“小本生意。”聂理司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可公司账本上缺的那笔钱,可远不止能做一笔小本买卖。”
“你这话是何意思?你认为是我拿了那笔钱?”聂纮起急。
“二叔莫要激动,我这里人证、物证皆有。”聂理司恢复冷静,又转脸向老太爷,“祖父,年前公司核对账目时,父亲曾托三妹协助,账上的亏空,想来她也是亲眼见证了的。”
聂老太爷紧绷着脸,看向兰昀蓁。
她低垂着眸子,似乎万分为难。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能刺激到我的?”聂老太爷拊掌拍了两下案桌,“说!”
“公司的账本上,的确有一笔不小的支出……”她缓缓地回。
“那又如何证明,这笔钱就同我的生意相干?”聂纮赤红着脸,竭力反驳。
“这个问题,由二叔身边的亲信司机来回答,应是再合适不过了吧。”聂理司添道,“二叔每日乘车去了何处,与哪几位老板应酬,谈了些什么生意,司机当是知晓得清清楚楚,将人找过来,绑到老太爷跟前,一问便知。”
聂老太爷见二儿子那副心虚模样,便已心知此事虚实了。
“亏了多少?”
聂纮哭丧着脸孔,全然不见指认聂缙时的气焰嚣张:“连本带息,统共……统共是……”
他双手比出一个数。里头有借的,也有挪用的公款。
老太爷揭眸一瞥,只觉身体里的血都往颅内冲去。
“你!你……”聂老太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脸色充血般的红,手指止不住发抖。
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猛地往前栽下。
“爹!爹!”聂缙连忙去搀,朝门口大声将下人喊来。
聂理司忙于搭手将老太爷抬上担架,聂纮怔忡地瘫坐在沙发里,双手掩面,头低埋于两膝间。
胡慊起身,格格不入地立在一旁,以便于医生进行施救。
与他同样格格不入的,似还有一人。
胡慊抬眸看向兰昀蓁,只见她神情淡漠地旁观着这混乱不堪的场景,眸底无一丝波动。
后者似乎觉察到他的注视,掀眸瞥来,眸色淡淡。
胡慊看着那抹眼神,意会到了什么,垂眸叹了口气,摇着头,默然离开了。
第83章 安澜饰虎巢(1)
三月, 国民革命军展开浙、皖钳形攻势,进攻沪、苏。
“小姐,电报来了。”
这日清晨, 兰昀蓁坐在楼下用早餐,弥月从屋外进来,将电报塞进她手中。
[白沙已到。卿卿勿念。]
短短八字, 是贺聿钦的回音。
兰昀蓁览完, 垂眸一笑, 将电报纸搁进一旁的壁炉里烧毁。
所谓“白沙”, 正是前几月聂纮运盐船上的盐。
那批盐并未沉水,而是由她设局扣下,伪饰作货船倾覆, 骗过了聂理司, 亦骗过了聂纮。
扣下的盐,在当夜便重新装载上了另一艘运送进口商品的货船,由萧宪的人一路护送去了战区。
壁炉里,电报纸方烧为灰烬, 屋外便进来一人。
“二少爷回来了。”丫鬟上前为他将呢子大衣脱下,挂于玄关处衣帽架上。
聂理司的心情似很是不错, 手中握一卷报纸, 坐下同兰昀蓁说话时, 丝毫不见当初在春风得意楼时的警惕漠然。
“二哥满面春风, 想来是有好事发生。”兰昀蓁缓缓啜饮一口杯中咖啡。
“今日份的晨报。”聂理司简单开口, 将手中那卷报纸舒展铺开, 推至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