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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蟾香(220)

作者: 西鸽屿 阅读记录

鞋上那抹墨绿携着一股凌冽。

一如兰昀蓁的语气:“我本就并非聂家人, 谈何孝顺?”

话音方落,紧跟其后,便是聂缙的惨叫。

崭新的高跟鞋将他手背死死踩于地面,碾压着, 无丝毫挣脱的可能,亦阻断他伸手拿药的动作。

“不知你可还记得, 十九年前, 被你和你父亲构陷下狱的云肇寅?”

兰昀蓁站着, 垂眸睨他, 声音是那般杳远, 却又如此清晰。

字字诛心, 令他魂惊胆颤。

聂缙不住地喘息着, 口唇苍白地抬头望向她:“你, 究竟……”

“你亏欠云家多少条人命, 就如此记不清自己的债主?”

手背上,鞋跟的力度愈重几分,聂缙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不料却吸入更多漂浮于空气中的花粉。

气喘声沉重而窒息,伴着紧阖着的雕花窗外的鼓点锣声,仿若落入无肠可断之绝境。

“托你的福,聂纮此刻在牢狱之中,应是不日便要被枪决了。”

聂纮被捕后,聂缙忧心野心勃勃的二弟会处心积虑设法出狱,与自己夺权,是故早派人“打点”,使其安生待在监牢之中,再无法逃离。

“你替我解决掉聂纮,我亦送你一份体面死法。”

余下的钧窑花盆皆被贺聿钦分散搁至包厢中不起眼的位置,四周门窗紧闭,馥郁芳香愈发浓烈。

兰昀蓁抬脚挪开,隔帕提起手旁烧得滚烫的铜茶炉铫,直直往聂缙的手上浇去。

滚水濯去印于他手背的鞋印灰尘,转而携来的是一片燎泡灼红。

聂缙倏地额角青筋凸起,空张大着口,气噎喉堵,只能够发出单复的嘶喊。

“今夜宴毕,所有人都会知晓,聂家大爷独身醒酒,不料却误入花房,喘疾复发,无药在身,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中,绝望丧命。”

兰昀蓁将空荡荡的茶铫丢在他异常红肿的手掌边,茶铫中仍有些许残茶,炉身砸落至地,其中滚烫的水珠飞溅至他五官扭曲的脸庞,再掀不起一丝漪澜。

她垂眸睨着他,眸若古井无波。

房内唯留暗哑的苟延残喘,与戏中伍员传来的仰天三声大笑。

宾客们拍案称绝,交口赞好。她就这般瞧着聂缙,于如若潮水的满堂喝彩中,绝望着,连最后一口气都不得下咽。

“且喜大仇已报,这众将官!搬师回朝……”

兰昀蓁盯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许久未动。

贺聿钦没有打搅她,无声地将落于地板上的弹壳拾起,收进暗袋中。

“该动身了。”他轻声提醒。

兰昀蓁镇静地收回视线,微颤的指尖出卖了她的心绪。

贺聿钦牵过她那只手,紧紧握于掌心中,传递而来的燥热暖意使她稍回神,牵引她往厢外去。

包厢外,是一种枯燥的热闹。

手笔阔绰的听客将白花花银元往楼下抛洒,台上的戏子们笑了又笑,台下的孩童们嬉耍着,也凑去台沿边,连蹦带跳地胡玩闹着。

贺聿钦择一条隐蔽的廊道,将她带至后台,打一盆热水,拧一条干洁毛巾为她擦脸擦手。

她整个身子着实凉得厉害,方才一路牵来,手竟愈发地冷起来,如被抽尽了血气。

兰昀蓁怔怔地坐在雕花木椅上,瞧着贺聿钦将黄铜水盆中凉下去的水泼去屋外的石板砖上,冒出薄薄一层白雾,又回身从暖瓶中注入新的热水,再拧过一遍毛巾。

瞧着瞧着,她的脸庞便落下一行泪来。那泪比她的脸还要烫上几分,方滚落至下颌,便被蒸汽腾腾的热毛巾揾去。

贺聿钦为她静静地擦拭干净脸,没有过问。

他知她为何会落泪。

因从前云家败落后,她同母亲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谋生。

烧热水、递毛巾,缝补戏衣,彼时年幼的她,见云蕴华每日都为这些琐事忙碌,从清晨至漏夜,每每她欲帮忙,却又会被她拦下。

“嫃儿安心念书,便已帮姆妈不少忙了。”

那时的云蕴华,总会用那双温柔慈和的眼眸凝视她,轻抚她的额发,仿若这样,便已是极大慰藉。

但儿时的她,却可感知到,云蕴华的指腹上一点点生出手茧——那是昔日云家尚在时,绝不会存在的。

兰昀蓁回过神来,抬手揩去眼角的泪珠。

“不知为何,大仇得报,心底却不曾有太多欣喜,反觉疲倦。”她笑着。

“你太累了。”贺聿钦搁下毛巾,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便回苏州。回鸢儿身边。”

她的脸紧贴于他胸口前,感知着那片温热的体温,与跳动的心脏。蓦地听闻栩鸢的名字,她的心便再次搏动起来。

“还有一事,未完成。”她的脸离开他怀抱,“我要去送送青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