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香(23)
“固然有人出国留学只为镀金,但你不会。”他声音平静,“能帮助那两个留学生的人,定是学到了真本领。”
兰昀蓁笑了,轻轻摇头:“我学医的水平,你也了解甚少。”
“我信你。”他仍旧简单回她。
像是省去了那些小心试探的回环曲折,驰突入题旨,能探得见几分赤心。兰昀蓁忽视不了,于是低头,抬手将汤匙送到唇边,静静地饮着姜汤。
“对了。”她放下汤匙,目光投向他,“有一事,还想听听你的想法。”
闻言,对面座位上久坐未动的贺聿钦调整了下坐姿,抬了抬眼皮,意外一挑眉梢,却仍遮不住眼下那抹疲倦。
二人有一小会未说话,他或许正休息着,又被她打断了。想来也是,这几日他白日黑夜连轴转,不但要提防身边敌害,还有本与他不相干的事也需他料理,今日又是为着这传染病……
“你说便是。”看出她的歉意,他打起几分精神。
“那两位留学生,他二人与侍应生拳脚相向,为心中所想之事不惜斗得脸肿鼻青,你说,这是国人的好兆头么?”
“好不好,这得分开来算。”贺聿钦视线落在兰昀蓁肩头处,裙子的那块布料已被未干的发濡湿,洇开一抹深色。
“那两个学生动手,无非为的两点——正义、民气。正义在于申讨自己所未得的应有权益,与当被尊重的人格;民气,则是身为华夏子女,为那群因反帝而牺牲的同胞宣泄的愤懑。正义民气未得伸张,心中便会积怨,何时爆发不过早晚之事。”他接着道,又递过来一块干洁的毛巾——大抵是照顾缨馨时,他已将本就窄小的房间摸得轻车熟路了,“擦擦头发。”
她偏下头瞥一眼,果真肩头与后背那块已被湿发浸成了深色。她接了过来,展开毛巾,侧身包裹住发尾,又望向他:“如此说……你是不赞同了?”
他又坐下来:“冷静来看,这事只动拳脚无法根除问题,的确不能称许——但,凡属国人,我想没有人见了这事心中会不痛快。”
“是,好歹也出了一口恶气。”她擦头发的动作慢下来,笑了笑,换了毛巾的另一面,又继续揾拭着。
屋里静悄悄的,只留下毛巾面料与头发丝细细摩擦的微小声响。她手中捻起一撮秀发,借光正仔细查看发尾。他已没了倦意,坐在她正对面,将她细致的动作默然收入眼底。
难怪她养了一头极好秀发,他想。
因为他又忆起,那缕缠在了他领口扣子上的发丝,乌黑且柔顺,这是寻常人家的女孩不会有的耐心。
床那边传来几声低低压抑的咳嗽声,兰昀蓁偏头看去,周缨馨微微翻动了一下身子,她在睡梦中咳了两声。
她将擦头发的毛巾放下在桌,起身去到床头边,碰了碰周缨馨额头上敷着的那块毛巾的温度,已是温温热了。
兰昀蓁揭开那块不再能降温的毛巾,去探她额头的温度——还好,凉了许多,今夜再敷这一次也就够了。
忽地手中一轻,手心里空空。贺聿钦不知何时无声踱步来到了床边,将她手掌心里握着的毛巾抽走。
她抬眸对上去,见他将毛巾按进床头柜上的铜水盆里,从里边捞起另一块浸冷了许久的毛巾,对折好,双掌反方向旋转着用力拧干,展开叠成方条,重新递到她手上。
整套流程进行得异常默契,仿佛演练了许多回。兰昀蓁弯腰将那毛巾敷在周缨馨额头,又为她把被子得掖严实了点。
“今夜有我照顾着她,你放心回去吧。”她转过身,对他道。
床这边的过道略窄,两人站在这,稍有转动,便会触碰到另外一人。
兰昀蓁稍往回退了一小步,一双小腿都已经贴在了床沿的木板处。身后方,是周缨馨因鼻塞而不太通畅的呼吸声。
莫名的,空气中有几分局促浮现。
贺聿钦低眸看她一眼,瞥见她双臂叠着环抱在胸前,手掌裹着手肘摸了摸,不知是否觉得冷了。
他俯下身,作势欲拎起搁在床头柜上的外衣。
兰韵蓁瞧他这样子,似是要走的模样,于是往里靠几步,把过道让出来。
她一双环抱交叠着的手垂下来,无意间貌似扫过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一股不好的感觉蔓延心头,她偏身低头要看,万幸的是,贺聿钦抢在那之前,阻止了意外发生。
他迅疾俯身,在那只铜水盆打着转,旋出床头柜平面之前接住了它,另一只自由的手同步稳稳揽住兰韵蓁肩头,以防她退到无可再退,重心不稳倒地。
铜水盆砰的一声响,被贺聿钦一手按停,与床头的墙壁相撞,其中盛着的水晃晃荡荡地扑出来,场面不算太糟糕,但多少将他臂弯里,离得近的外衣打湿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