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香(27)
他敛眸掀开毯子,站起身,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此时与空气贴近,似有阴风飕过。
房间的角落里,亮起一簇微弱光亮,光线很柔和,兰昀蓁坐在书桌边,正伏案写着什么。神情专注且投入,恍惚之间,竟渐渐与梦中那张脸孔重合。
隐约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她抬起头,见贺聿钦已经起身,正将领口的扣子一丝不苟系好。
她扫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离正午十二点只差一刻钟了。
“在写什么?”他走近,目光先看她,再落到桌面。
“对照药方。”兰昀蓁抬手,阖上钢笔笔盖,“缨馨病时,还用了些其他药品,我写下来,看看康先生的药剂能否改一改,用些易得的药。”
贺聿钦点了一点头。案桌上,清秀的字迹在平摊着的两页纸上铺满,大抵是顾虑他在休憩,她只将灯旋到最低的亮度,也不知双眸要疲劳多少。
兰昀蓁将那两张药方收拾好,垂头边说着:“我一心扑在这上面,竟忘了时间,可有耽误你要紧的事情?”
贺聿钦低眸瞧她侧颜:“并未。”
他哪里有要紧事,所说的一刻钟,也不过是见她一清早便过来,忙得连早餐也未吃几口,想让她回房歇息。
这些事本无关她痛痒,她付出不少,他不愿见她劳累。
房门锁咔哒一声被钥匙旋开,兰昀蓁望过去,来人是唐培成。
他手中拎着一个纸皮袋子,匆促归来,视线落定在她脸上时,脚步显然一顿,又瞅了眼贺聿钦,却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脸色冷淡许多。
“他现在如何?”唐培成问贺聿钦。
“云小姐照顾,已好了许多,人在卧室里躺着。”贺聿钦似乎偏要提她一句,容色却云淡风轻般。
唐培成点头,又瞧一眼兰昀蓁,转身拿药迈进卧室。
“医务室那处挨山塞海,你又是如何钻天入地,大显神通取到药的?”康修铭唇色仍是苍白的,却又要风趣幽默起来。
“我要讲的,可不好笑。”唐培成平常也岸然板正不过,可今日这话一出口,却更甚。
康修铭敛了容:“出了什么事?”
空气中寂静了半晌,唐培成肃然危坐,默了好一会,方开口:“这药,都是从几位逝者的家属那买的。”
“怎会如此?!”康修铭诧异,“这病已到了如此地步?”
“何止。”唐培成坐不下去,又站起来,“有许多病得严重的,即使服了药,也已奄奄一息了。”
兰昀蓁站在门外,听着这话,心又沉了一沉。
可病痛本就如此,就像是自然法则一般,有药的,无药的,但凡染上了病,若己身抗不过,照样难以求生。
周缨馨与康修铭亦如此,不过是身份带来的偏待,与如此多人用心照料的加持,药到病除,似乎已变成一个定然事理。
“……你是说那两个留学生?”康修铭背靠着枕头,面上流露出意外。她听出来,他与唐培成在聊那日的两个留学生。
唐培成点头:“他二人运气倒不错,排号排得早,给他们拿药的护士又是勤工俭学的同胞,听闻过他二人那日在餐厅里的事迹,东拼西凑,也算是把药配齐了。”
“是了,幸好只病了一人,另一人也能帮着照顾些,这会药也拿到手,已是好过许多人了……”
兰昀蓁退出来,见贺聿钦正将窗帘布悉数拉开,阳光洒进来,让人顿觉屋内的气氛都要松快明朗不少。
她转身从医疗箱里摸出一个掌心大小的棕褐色药瓶,挪步过去,放到他手心里。
“这药,需何时让他服下?”他看了一眼药瓶,抬首看她。
“这药不是给他吃的。”兰昀蓁要看他手里握住的药瓶,他松几分气力,她便轻易掰开他手指,将瓶身转了一面,葱白指尖点着上边贴着的英文说明——
退烧药。他抬眸,视线与她的对上。
她回道:“少将军的身子骨也非铁壁铜墙,高热反复,只怕日后留下遗患,不好带兵打仗的。”
他目光定格在她脸庞,似是想将她参透,那个梦中疏离的她,亦或是,面前呼吸温热的她。
兰昀蓁微微一笑,不再与他多讲了,扣好医疗箱的盖子,转身走到房门口:“我去医疗中心看一看。”
第10章 月暗笼清雾(5)
“下次靠岸,又该是什么时候?”周缨馨卧在床上,翘着交叠的小腿,手往唇边递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休养几日,她已然好全了。她同兰昀蓁说,病着的这些日子胃口全无,嘴中无甚滋味,于是乎终舍得花高价,买了邮轮上冷藏室里的水果。
“数着日子也该快了,就是再过三天的事情。”兰昀蓁停下笔,松了松肩颈,抬头望向窗外,夕阳残照,金辉细碎地洒落海面,粼粼似瑰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