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香(30)
她俯身,用手背贴在他额头上探了一探,人是发着高热的。病成这样,只怕已经伤到了五脏六腑,病入膏肓。
药,现今也只有及时用药这一个法子,能叫他还有死中求活的希望。
若安全经理能及时赶到,拿着药的那个留学生便可脱身,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得去帮一帮。
兰昀蓁应机立断,起身要走,通铺角落里的那人却呼吸艰难起来,似是胸中气闷,快要窒息,喘鸣之声嘶哑断续,有如行将就木。
事发突然,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环视一周,四下皆是感染且病弱的乘客,她只能自己费力将他挪至平卧位,将他头摆得低些,让呼吸道保持通畅。
门口一阵骚动,拿着药的学生被那群船员牵制已久,此刻安全经理调停,他终得挣脱桎梏,几乎是跌跌撞撞闯进来的。
“云小姐,他情况如何了?”他三两步便冲进来,跪在通铺边沿,俯身看他,神情焦急,唇角边还印着淡淡血痕。
床上的人忽地呼吸断续起来,兰昀蓁立即将床头的灯提过来照亮,另一手支开他上下眼皮,看见的,是散大的瞳孔。
她立即抬头:“药呢?!”
“被他们抢了,安全经理在协调……”他悲愤而哽咽。
“你当这是儿戏么!”兰昀蓁蹙眉,赶急起身,“那是拿来救命的药!”
身后瘫倒的学生是何面色,她已无心关切,她耳畔只听见那个船员还在与安全经理争吵。
“他那副样子还有几天能活?药给了他就是白白浪费!”药尚且捏在那船员手中,他显然不情愿交给安全经理。
“你怎么能跟乘客抢东西?这在邮轮上是不被允许的……”安全经理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女声横插打断。
“你抢来的哪里是一管药剂?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性命!你可背负得起?”几个船员的个头都比她高出一截,她凛然而来,面色冰冷若霜,气场竟硬生生将他们的倾压下来。
冷光森然地扫过那几人的面庞,兰昀蓁转过身,对安全经理道:“假使今日,真因为没了这支药而使那位乘客丧命,待到邮轮到岸,报纸上会如何刊登,官司又是哪些人来吃,经理心中应当有掂量。”
安全经理闻言,板脸叫那人把药剂立即还给兰昀蓁。
那人动作是勉强而不甘的,她却一刻也不愿再耽搁。
待到她匆匆回到屋内时,床上躺着的那学生已经喘不上气。
她动作急速将药盒子拆开,身边,跪在地上的那个人突然拍着他脸颊,焦急大声地喊起他名字来:“喂!你别睡!别睡!”
兰昀蓁拔开注射器盖的动作一顿,床上的那人因无法呼吸而紧抓着胸口处衣服的手,就这么一寸一寸,缓缓地撒开。
他脸色灰白,胸口处的衣服上还拧着许多褶皱,寂静地躺在了她眼眸的倒影里。
逼仄的舱房里霎时间寂静良久。
余下的那人眼神空洞地盯了他半晌,从沉寂中恍然接受这般现实,跪在边上突然悲声号啕,泣涕恸哭。
兰昀蓁却好似被隔在一层厚厚隔膜里,惝恍混沌,耳畔嗡嗡作响。安全经理等人闻声赶来,杵在门口,她扶着额头闭了闭眼,好似被剥离出灵魂。
第11章 月暗笼清雾(6)
兰昀蓁是被安全经理送出来的。
她手中握着那件冷冰冰的物什,心头是湛清的寒凉。
那东西很重,重到负累着一个人的生命,亦很轻,或许要轻过一支铅笔。
“……逝者不得福佑,是主的旨意,但就像那位乘客所说的,头等舱里的那位康先生还能救治,云小姐不要放弃希望……”
外籍安全经理在她身旁,寸步也要跟着。她知晓为何,不过是聂理毓丧命那日,他瞧见了她在头等舱里,与贺聿钦和康修铭待在一处,约莫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了,不愿得罪。
她神色很是淡漠,兀自往前走着,耳旁的话音悉数化作模糊杂乱的嗡鸣,瞥见公共区域的长椅,又不禁忆起来方才那番颓然落寞的谈话。
余下的那个留学生佝偻着背,背影倾颓地坐在长椅上,双肘支在膝盖之上,两手掩面,头埋得很低,几近与膝盖齐平。
他默了许久,未看她,却道,“这支药,若能握在我自己手中,他就不会死……云小姐,你拿去吧,用它去救该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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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吹着潮湿溽热的晚风,她渐渐回神。夏日的夜晚本该是闷热的,兰昀蓁单单坐在卧室外的一把木椅上,手心里却一片冰凉。
房间里,唐培成正扶康修铭平躺着睡下,康修铭将将注射完药剂,此刻依旧疲倦。
他躺下前,仍苍白着脸,不忘叮嘱贺聿钦:“她情绪瞧着不大对,你要多看着些。”